巴赫的音乐总是那样不急不躁,不温不火;平和中蕴藏着生机,像是天体各各按着自己的轨道做其日常的运行。我们每个人的生活不也都是如此吗?我们必须按着日常生活的轨迹运行:清晨,当你迎来太阳的第一缕阳光,也许你会有一个强有力的开始,但一会儿之后,你也许厌倦,也许疲沓下来;但是你抬头,也许看到了天边的希望,也许一个念头重新点燃了你的热情,也许你用意志控制住了你的惰性,于是你对自己说:生活总要前行,事业终要继续。巴赫的音乐就是如此,世间万物的运行哪一件不是如此?
我们能做到始终兴高采烈吗?“让生活的每一刻都精彩”,恐怕只是我们的善良愿望而已;实际上那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难免有时厌倦,有时无聊,踏上了无意义的单行道,周遭都是无价值的虚空;间或钢筋混凝土一类的东西,愈加让你的心灵填堵。甚至有时,音乐也不能让你解脱。据说修行到了成佛的地步,也不是完全没有烦恼的。在南怀瑾先生的《如何修证佛法》里,有这样的记载:
两方的菩萨见面,佛与佛见面,都有两句问讯话:“世尊少病少恼,安乐行否?”你说佛没有烦恼!其实,教化教得他烦死了,这不是我讲的,佛经上都有记载,释迦牟尼佛烦得都想逃。有一次,释迦牟尼佛溜到山里头,结果碰到一头大象王,后面带了五百只大象,象集在一起,专爱打架,吵得不得了,象王也烦死了,也溜走了,两个碰了头,释迦牟尼佛摸摸象王的头说:此时我同你的心情是一样的,烦死了,后面跟着一堆。
所以,不要以为成了佛就没有烦恼。报身在这里,还是受这世界许多牵累。
“安乐行否”,是说幸福吧?平安吧?
“所应度者,受教易否?”你所教化的,听不听话呢?
“不令世尊,生疲倦耶?”你不至于因为教化,而厌倦了吧?这都是经验之谈。孔子能诲人不倦,确实称得上是位圣人。教化人常教得烦死了,连自己都不想活了,就如辛稼轩的诗:“此身遗世真容易,欲世相忘却大难。”这也是人生的一种魔境。(第114-115页)
读过这一段,我辈凡人可以释然。佛祖他老人家都有烦恼,那我辈的烦恼又能算得了什么。如果连佛都不能摆脱这种境况的话,那我们只好希望这样的时刻越来越少;或者,当它来时,持续的时间能够越来越短,直至后来,再也没有了(但这种情况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我猜想,巴赫也有这样的时刻;这不就是音乐伸出手臂向虚空索取么,它真的从虚空中产生出辉煌来,并由此使我们的灵魂充实起来。
这部作品的诞生颇有传奇色彩,据说巴赫以60岁的高龄,长途跋涉20个小时,从莱比锡到波茨坦,拜访弗里德里克大帝的无忧宫,遍奏宫中数架当时最新式的西尔博曼“可奏出最弱音的钢琴”,用御赐的主题即兴创作演奏,并且在回到莱比锡后用同一主题写成洋洋洒洒数十个乐章,结集成为这不朽的名篇。这部作品完成后,巴赫将其印成100份,分送亲朋好友。另有一份特制的、铜镌革裹的精装版呈献给弗里德里希大帝,封面上印有这样的话:音乐主题以及其他部分均以卡农技法写成。巴赫还有这样的话:陛下的御赐主题高妙绝伦,我自觉当时现场所作并不足以与其相配;我因此决心就此主题作更全面的音乐,而在这套曲谱里终令其精华毕显。
这部伟大的作品中共包含两首利切卡尔(赋格的古称),10首卡农,以及一部由四个乐章构成的三重奏鸣曲,总共有16个乐章。这部堪称音乐天书的旷世之作还有更绝的地方,它没有指定每个乐章用什么乐器演奏,甚至演奏顺序也没有说明;这样的安排有理由使我们相信,这是一部关于宇宙核心奥秘的终极作品:难道你能指望宇宙结构的任何顺序或构成要素吗?我对巴赫的这种安排举双手赞成,同时他的深意我也有一种“佛祖拈花,迦叶微笑”似的那种感觉。这首乐曲的迷人之处也正就在于你可以用任何乐器、按任何顺序随你的高兴演奏下去;正像对宇宙本身,我们每一个人都可以有自己的观点和看法,而如康德所言,那真正的“自在之物”,根本就是不可知的,就像巴赫的作品根本就是不可知的一样(虽然不可知,我们却可以享受它,那就够了)。按我的意思,最好就是不可知,它才能永葆其魅力;什么东西一旦知道了它的底细,你对它就再也提不起兴趣。
下图为弗里德里希大帝宫殿中的希尔伯曼钢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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