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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央电视台《音乐人生》专访波利尼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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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利尼,当代技巧最优秀的钢琴家之一,有人以“长有十一个手指头”来赞誉其超人的技巧。1942年,波利尼出生于意大利, 1959年毕业于米兰音乐学院;1960年在肖邦国际钢琴比赛中获一等奖后,师从米开朗基利;1968年在伊丽莎白音乐厅演奏肖邦的二十四首前奏曲,震动了英国音乐界。此后,他举行一系列独奏音乐会,大获成功。其演奏结构严谨,既华丽而又淳朴,曲目非常广泛, 涵盖了古典、浪漫、印象派以及现代作曲家的大量作品。

  从家庭继承对新艺术的热爱

  记者:我们知道,您并不是出生在一个音乐世家,您的家庭是什么样的?

  波利尼:我生活在一个喜爱音乐的家庭,虽然谈不上专业,但是非常热爱音乐。我父亲是一位建筑师,可以说是意大利现代建筑风格的先驱之一,他年轻时候拉小提琴。我母亲会弹钢琴也唱歌,舅舅弗斯托•梅洛蒂也弹钢琴,他是现代风格的重要雕塑家之一,主要创作较为抽象的作品,非常自由和现代。

  我的父母和舅舅之间的共同之处就是他们对新艺术的热爱,我想我从某种程度上继承了这种热情,比如我对现代音乐的热爱。在我今年“北京国际音乐节”的音乐会曲目上,你只看到从勋伯格到20世纪初的作品。其实我还演奏更为现代的作品,我想这也是从我的家庭中继承而来的。

    记者:意大利曾经出过很多的歌唱家,那么当初在学音乐的时候,您的父母为什么没有让您学习声乐,成为一个歌唱家,而是给您选择了钢琴演奏这条路?

  波利尼:大家都认为意大利是一个出歌唱家的国度,因为意大利的歌剧非常著名,尤其是在19世纪。但是我认为更重要的是意大利给了许多音乐家以音乐的灵魂。很多著名的指挥家都出生于意大利,从阿尔图罗•托斯卡尼尼开始,到现在的指挥家以及很多演奏家,当然也包括钢琴家,都来自于意大利,比如伟大的钢琴家米开朗基利。

  记者:还记得您9岁的时候在米兰第一次演奏音乐会时的情景吗?

  波利尼:时间太久了,我几乎什么都不记得了。我好像是演奏了贝多芬的第一奏鸣曲。

  记者:是不是从那个时候您就开始决心做一个职业演奏家了?

  波利尼:不,我是一步步走上钢琴家之路的,经历了很多事情。在我十几岁的时候,我虽也曾经举办过几场音乐会,但并不多,那时我一直保持着正常的学校生活和学习。我清楚地意识到要成为一个职业钢琴家是在60年代我赢得了华沙的肖邦国际钢琴大赛之后,当时我18岁。

  记者:您从什么时候开始对指挥产生了兴趣?

  波利尼:大概是在25年前的时候,在那期间我指挥过一些音乐会,主要是莫扎特的协奏曲,还包括罗西尼的一部歌剧。我通过演奏来完成指挥,和很多乐团合作,包括维也纳爱乐、柏林爱乐、英国室内管弦乐团等欧洲的室内乐团以及波士顿交响乐团等。基本上我和乐团合作演奏莫扎特都是在这一时期。

  之后我就放弃了指挥,因为我看不到指挥对钢琴演奏有什么好处,我需要做出选择,或者更投入地指挥或者必须停止,否则会对我的钢琴演奏产生负面的影响,所以之后我很长时间都不再指挥。直到最近DG唱片公司邀请我来录制莫扎特的唱片,我很高兴地和维也纳爱乐乐团合作,所以以后可能我会重新以这种方式来演奏莫扎特的协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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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众对音乐家成长至关重要

  记者:在1960年肖邦国际比赛中,您是89位参赛选手中最年轻的一位。据传说当时的评委会主席鲁宾斯坦对您有着非常高的评价,他说把所有评委加在一起也敌不过您一个人的技术。是这样的吗?

  波利尼:我必须坦白地说――鲁宾斯坦当时的确是对我非常好,但是他的原话是波利尼弹奏的技巧已经比我们评委中的任何一位都要好。他只说是技术,而不是这一领域里的所有。我很愿意重申他想要说的话。

  记者:肖邦国际比赛曾经制造过很多的神话,在当代许多伟大的钢琴家中,他们或者是参加过这个比赛或者曾经做过这个比赛的评委,您怎样评价这个著名的比赛?

  波利尼:肖邦国际比赛是献给这位伟大的作曲家的,可以想象,在波兰当地的人们有多么热爱他,因为他是波兰的民族作曲家。这样一位天才、这样一个比赛,在波兰拥有数量难以想象的观众。肖邦大赛是目前世界上最重要的音乐大赛之一,因为肖邦这位作曲家是属于世界的,而不仅仅属于波兰。我非常热爱肖邦的音乐,在华沙比赛之前我也一直致力于演奏肖邦的音乐,也正是因为这次比赛,使我把更多的精力集中于肖邦的音乐上。这种转变可以从我的音乐中明显地看出来。

  有人可能会非常羡慕很多著名的作曲家或者指挥家,比如说马勒、瓦格纳或者是威尔第,但是我们没有,因为我们有肖邦。富特文格勒说他非常羡慕钢琴家,因为只有钢琴家才能领略肖邦这样一位伟大的音乐家。

  记者:您15岁参加日内瓦国际钢琴比赛,18岁参加国际肖邦钢琴比赛,并且都获得了大奖,您认为在年纪轻轻的时候获得这样的奖项是不是一件好事?

  波利尼:这对一个人的音乐生涯来说当然是件好事。就我个人的经历来说,在肖邦钢琴大赛之后,随之而来的是很多的演出机会,开始去全世界各地举办音乐会。但也有人觉得对于我来说,在那个时候,这一切来得有点太快了。经过一段时间的到处奔波,我觉得应该更多地学习,积累更多的经验来发展我的才能,所以在之后的几年里我只开了很少的音乐会。

  我认为比赛固然很好,但年轻人一定要把握将来的发展道路。现在,我们看到很多人迅速地崛起,但是另外一些人遇到很多困难,无法举办音乐会。这两种情况都不太好。

  记者:您在一举成名之后就在乐坛上消失了,当时有各种的传说,有的传说说您是生病了,有的传说说是因为您在赛车中把手伤了……为什么在事业最辉煌的时候您却淡出了舞台?

  波利尼:除了想进一步发展以外,可能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像我刚才说的,就是希望能够进一步学习,没有发生什么事故以及任何特别的事情。

  记者:在这八年的隐退时间里,您只是埋头练琴很少参加音乐会的演出,您不感觉到非常孤独吗?

  波利尼:不,我觉得这对我的发展比较好,我认为这是正确的。在这段时期,我开始接触到当代作曲家的作品,比如说勋伯格、布列兹、斯托克豪森……,这对我在音乐上的发展是非常重要的。

  实际上我真正完全没有演出只有一年时间,那不光是学习的阶段,同时我也在准备各种音乐会。上世纪60年代我举办了很多音乐会,那是学习积累和演出实践结合的一个过程。所以,我从来没有失去和观众们的接触,这对于一个音乐家的成长来说是非常重要的。我觉得音乐家必须要有这种接触,尤其对年轻的音乐家来说。有时候年轻的音乐家很难举办音乐会,这对他们来说是非常不利的,因为要成为一个成熟的音乐家就必须和观众接触,也许不用过多地露面,但必须有音乐会演奏这样的学习过程。

  记者:为什么在这段期间里您会投到意大利另一位伟大的钢琴家米开朗基利的门下学习?这位大师和您有着截然不同的演奏风格,您从他那里学到了什么?

  波利尼:1961年我跟米开朗基利上了几次课,他也给了我一些非常有意思的、非常精妙的建议,那是非常有趣的经历,可以说他是当时最好的钢琴大师之一。

  记者:指挥大师阿巴多是您的好朋友,也是和您合作演出音乐会最多的一位指挥,并且你们一起录制了很多的唱片。我们想知道你们之间的友谊,还有他在音乐上都给了您什么样的启迪?

  波利尼:我很年轻的时候就认识了阿巴多,当时他也像我一样在米兰学习。我们两个人私人关系非常好。上世纪60年**始我们一起合作举办音乐会,第一次是在意大利,然后是柏林。在我们的友谊之外,音乐伙伴关系是在之后多年众多的合作演出之中逐渐发展起来的。我们共同和很多乐团进行了合作,像维也纳爱乐、芝加哥交响乐团、柏林爱乐…… 很多的音乐经历。我们合作演奏了很多协奏曲,有着非常默契的关系,以至于不用过多的交谈,只靠音乐本身就可以进行交流。
最后编辑shinelb 最后编辑于 2019-05-29 15:47: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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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出每个作曲家的独特之处

  记者:在您的记忆中,有哪些音乐或者哪些音乐大师给您的人生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波利尼: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如果说起对我影响比较深的音乐家的话,可能要列一个很长的单子。我对整个18世纪和19世纪著名的音乐大师的作品印象都比较深刻,都非常喜爱。如果真的让我说最喜爱哪一位大师的作品,可能我会说贝多芬、肖邦、瓦格纳。

  此外,20世纪的下半叶也有很多著名的现当代作曲家,包括斯托克豪森、诺诺等等。我认为大众有必要聆听他们的作品。这就是为什么我在纽约、东京或者维也纳等大城市演出的时候,总是会在曲目中加入一些当代作曲家的作品。我个人所做的只是微不足道的很小的一部分,我希望在未来,音乐家们可以联合起来发起一个普及现当代音乐的计划或者行动,因为这需要许多音乐家一起联合努力才能做好,让大众接受现当代的音乐。

  记者:从您的唱片录音曲目上看,好像您涉猎的并不是很宽泛,基本上只是围绕着您平常在音乐会上演奏的一些曲目进行录音。您为什么很少演奏像巴赫、拉赫玛尼诺夫、柴可夫斯基这样的作品?

  波利尼:钢琴家是非常幸运的,可以演奏很多大师优秀的作品,但一个人终其一生也不能把所有的曲目都演奏出来。所以我觉得在所有的乐器当中我们拥有很大的特权。您刚才说到的作曲家中,我个人也非常喜欢巴赫,作为一个音乐家我对音乐,包括巴赫的音乐都有很深的研究,比如他的康塔塔等等很多作品。

  记者:肖邦和莫扎特的作品从表面上看有着许多的不同,在演奏这两位作曲家的作品时,您的内心感受有什么样的不同?

  波利尼:每一位作曲家都是不同的,我们必须找出他们的独特之处,必须了解他们。音乐本身是最重要的引导,比如刚才你提到了莫扎特和肖邦,有意思的是卡萨尔斯曾经说过,要像演奏莫扎特那样演奏肖邦,像演奏肖邦那样弹奏莫扎特。当然这是一个悖论,但我觉得也不无道理。

  我们来解释这个悖论,我认为莫扎特当然是一位古典主义的作曲家,他有如此的天才,他的音乐是无可比拟的,有一些非常浪漫主义的瞬间,比如将钢琴的旋律当作歌声来处理,如同歌唱家、如同歌剧一般。对于莫扎特和肖邦这两位作曲家来说,他们的钢琴旋律很自然地让我们联想起人声。

  谈到肖邦,他是一位浪漫主义作曲家,可以说是音乐史上浪漫主义作曲家中最杰出的一位,但是他的音乐风格的形成是受巴赫和莫扎特的影响,当他必须在音乐会上演奏的时候,他首先会演奏莫扎特和巴赫的作品来为他的手和他自己作品的演奏做好准备。这样在肖邦的音乐中自然有着古典的纯粹融合于浪漫主义的作品当中,这是自然的结合。

  王敏 赵世民 整理

  中央电视台《音乐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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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米开朗杰利




文:欧阳江河

(注:米开朗杰利是波利尼的老师。欧阳江河是著名诗人,著名古典音乐爱好者)

今年夏天,我应邀赴意大利参加一个国际诗歌节,在米兰、热那亚、博罗尼亚、皮亚琴察等城市滞留多日,与几位意大利汉学家过从甚密,其中有一位在博罗尼亚大学任教的社会学教授鲁索和我一样是格伦•古尔德 (Glenn Gould)迷。他告诉我:“古尔德的巴赫对我来说是信仰和想象力的一部分。”我在博罗尼亚大学鲁索家里住过两天,发现他的 古尔德LP和CD收藏颇为全面。从巴赫、莫扎特、贝多芬到斯克里亚宾、勋伯格、欣德米特。我注意到一大堆古尔德CD中夹杂着霍洛维茨、里帕蒂、里赫特、吉列尔斯、施纳贝尔、吉泽金、科尔托等钢琴家的一些CD,但其中没有一张米开兰杰利(Arturo Benedetti Michelangeli)。 我感到有些纳闷,就问鲁索,是否从来不听米开兰杰利?他说是的,从不听他的录音。我追问道:难道你觉得他弹得不好吗?鲁索回答我:恰恰相反,我曾在1972年听过他的现场音乐会,当时的感觉真是妙不可言——不 过从那以后,米开兰杰利就成了绝响,因为我从任何他的录音制品中再也找不到那种现场感受了。“别的钢琴家或许能在录音里听,可米开兰杰利不行,他属于那种你要么别听,要么亲临现场去听的钢琴家。”鲁索这么说。

但到哪儿去听米开兰杰利的现场音乐会呢?恐怕只有到天堂去听。我猜米开兰杰利在天堂继续他的钢琴音乐会,但却拿不准假如上帝去听他的现场演奏,而那天又正好赶上下雨,米开兰杰利会不会临时取消音乐会,一点不给上帝面子?米开兰杰利生前就以不顾听众的感受,喜欢即兴取消演奏而闻名于世。我在一篇文章中读到过,有一次米开兰杰利因试凑时感到琴声有些潮湿就独断地取消了当晚的音乐会,弄的身边的人不知所措,过了很长时间才有人想起三天前本地曾下过一场雨。难道三天的太阳还不足以晒干一场雨吗?是米开兰杰利过于怪癖,过于我行我素,以使自己神秘化吗?对我们这些被消费时尚宠坏了的听众来说,米开兰杰利的存在显得象是一个冒犯。在他身上,同时活着一个艺术至上的完美主义者、一个拉丁贵族和一个现代隐士。他拒绝成为那种花上几十美元买张门票或是买几张CD就能一次性消费掉的表演者。

以我的看法(一个业余钢琴音乐爱好者的看法),米开兰杰利与格伦•古尔德构成了20世纪钢琴演奏史上最极端的两个出发点。他们两人的身上都具有那种被推到及至的专注精神,不仅专注于钢琴演奏者与作曲家的种种关联,而且能使围绕这种专注所聚敛起来的内涵和能量抵达钢琴本身——我指的是作为一个物的钢琴。考虑并尽可能穷尽钢琴的可能性,是一件让古尔德和米开兰杰利感兴趣的事情,但他们两个人做出的努力刚好相反:古尔德以具有极少主义倾向的削剪手法对待钢琴演奏,通过做出限制来增加钢琴的信息量和精神性;而米开兰杰利却将钢琴所能发出的各种美妙声音全部释放出来,达到了柏拉图所说的“杂于一”的境界。如果说古尔德是以“不”来定义钢琴的,米开兰杰利则用“是”在定义钢琴,不过, 这是那种把“不”字也包括进来的“是”。古尔德的巴赫是一个左手得到特殊强调的巴赫,一个令当代西方知识分子感到迷狂的、洋溢着发明精神的、近乎左派的巴赫,这个巴赫的确立是以限制右手、剔除巴罗克**的宫廷情调为前提的。米开兰杰利早年弹奏巴赫的《意大利协奏曲》时,将德奥血统的巴赫拉丁化了,尤其是第二乐章,弹的**之至,仿佛演奏者是置身于对托斯卡那一带的典型意大利乡村景物的印象和感受中在演奏,所以巴赫听上去像是撩起乡愁的斯卡拉蒂(Scarlatti)。二战结束后米开兰杰利就再也没弹过这首曲子了,但他弹过另一首由布索尼( Busoni)改变的巴赫作品《恰空》(Chaconne BWV 1004,原为小提琴曲)。 他将该曲的内在建筑(这种内在建筑所揭示的空 间恐惧与空间信赖之间的复杂关系乃巴罗克音乐的神髓之所在)完整地呈现出来。遗憾的是古尔德从未弹过巴赫的这首《恰空》。以古尔德弹奏巴赫《创意曲》(Inventions) 时所显示出来的对复调空间结构的想象力和精确程度来看,若他弹奏《恰空》,必将为听者带来与米开兰 杰利的《恰空》全然不同的另一种阐释的乐趣。两种乐趣都是高级的,两 个《恰空》交相辉映,两个巴赫相互证实,但又相互分离。如果古尔德当年弹奏过《恰空》就好了。
最后编辑shinelb 最后编辑于 2019-05-29 15:28: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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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开兰杰利平生所弹巴赫似乎仅限于上述两首曲子。尽管科尔托在米开兰杰利21岁时就惊叹他为“李斯特再世”,但他年轻时弹奏的曲目以小品为主,而且其中不乏三流作曲家的作品。看来米开兰杰利特有的那种对演奏曲目的关注与对钢琴本身的关注混在一起的倾向早年已存在。他对钢琴的迷恋,以及从中升华出来的深刻领悟,证实他能将一些无足轻重的三流作品弹奏得煞有介事。我记得一位富有洞察力的评论家对此是这样评述的:手术是成功的,但病人死了。

米开兰杰利晚年为DG录制的德彪西(Debussy)赢得了广泛 而持久的赞誉。钢琴性在这里是一种触手可及的现实,如果音响器材足够好的话,我们就能听到一些奇异的、相当敏感的声音,一些经过折射的、层次分明、像午后的光线那么微妙的声音,钢琴作为一个物在这些声音里的存在与早年相比起了一些变化:现在,钢琴处于有无之间,它不是什么,但却也不是无。在古尔德的巴赫那里,我们感到钢琴的存在已经被抽象到纯粹键盘乐器的地步,他揭示了钢琴在某种意义上可以不是钢琴。但在米 开兰杰利弹奏的德彪西那里,我们却很难想象钢琴可以是别的什么而不是 它自己。米开兰杰利的完美主义在德彪西的印象主义作品中发出的声音,很可能是钢琴所能发出声音中最奇妙、最不可思议的声音。我甚至认为, 这些声音把钢琴重新发明了一遍。

米开兰杰利的拉威尔(Ravel)也是无人能及。 除了EMI录的拉威尔钢琴协奏曲,我还收藏了ERMITAGE、ARKADVA、Fonè 等几家意大 利、法国唱片公司录制的米开兰杰利弹拉威尔, 其中的《加斯帕之夜》(The night of Caspa)被 弹得玲珑剔透、充满幽灵气息,令人想到李贺的诗句“羲和敲月玻璃声”。我有他弹的《加斯帕之夜》三个不同版本,除这张AVKADVA版(1957年录) 外,还有美国 MUSIC & ARTS版(1962年录)及法国CDM版(1967年在布拉 格现场录音), 全都弹得鬼斧神工,在阿赫里奇(Martha Argerich)和 波格雷里奇(Ivo Pogorelich)弹奏的《加斯帕之夜》之上,尽管这两个人的《加斯帕之夜》都堪称神品。可惜的是,米开兰杰利的《加斯帕之夜》录音太差,不知为什么他没有为DG录制拉威尔? 我那张ARKADVA版CD上还录有他弹的拉威尔《镜子》、《高贵而伤感的圆舞曲》(Valses nobles et sentimentales )及钢琴协奏曲(Concerto in G Major forpiano and orchestra),演奏之绝妙与录音之粗浊赋予这张CD 极其古怪的性格。

米开兰杰利的肖邦精美无比。我问过好几位趣旨不一的爱乐人,假如只选一张肖邦CD的话他们会选哪一张,他们共同的回答是选DG录的那张米开兰杰利弹奏的肖邦, 反而是我在这张CD和EMI那张李帕蒂弹的肖邦华尔兹曲集之间难做取舍。如果不考虑录音效果的话,我的首选其实是Fonè版的米开兰杰利弹肖邦,那是现场录音,时间是1967年,地点是在他的家乡意大利。米开兰杰利的精神在这张CD中不仅与别的钢琴家完全不同,而且他本人在别的CD录音中(例如DG那张)呈现出来的肖邦也大异其趣。他采用了一种不合常规的弹法处理玛祖卡,使听者听出了被伤感涂了些颜色的天真无邪。第一叙事曲他弹得比DG版的录音快了整整一分钟,两者之间的不同不仅是速度上的,这里的不同主要是一个解说家与一 个演奏家之间的不同——米开兰杰利的控制力是一流的,他能够在背离和反向中加重自己的信仰,使别的钢琴家无法模仿。这张Fonè版CD中的第一首曲子是肖邦的第二奏鸣曲,米开兰杰利弹得如此之好,我每次聆听都有 灵魂出窍的感觉。米开兰杰利在呈现每个音符的细节之美与勾勒全曲的整 体轮廓之间保持了至关重要的平衡,并且将一种相当现代的感受与一种垂 老久远、带点腐朽气氛的浪漫情愫融汇起来,这是特别适合现场录音的,与春天芳香一块摇曳的、贴着土地和皮肤行走的肖邦。但是,连这个感性的肖邦也仍然是站在虚无一边的:米开兰杰利声称他从不为任何听众弹奏 钢琴,所以他把该曲的第三乐章弹得空无一人。这一乐章他弹了九分钟,这恐怕是时间最长的演奏,霍洛维茨、鲁宾斯坦、波里尼和波格雷里奇这一乐章都弹了七分多钟,科尔托则弹了仅六分半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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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开兰杰利的莫扎特一向有争议,但假使对什么是真正的莫扎特不加预设的话,我们可能会发现,米开兰杰利的莫扎特一如他所弹奏的海顿、贝多芬、舒曼、李斯特和格里格等作曲家的协奏曲,是20世纪钢琴演奏史上最具文献价值的演奏范本。我觉得,我在米开兰杰利弹奏的协奏曲作品中听到的东西,有可能是比音乐和思想更为古老的自然,我们的感知器官不过是它的一种痕迹。也许有人预先就在自己的心中假设出一个自以为符合原貌的本真莫扎特,再以此为标准去衡量当代演奏家对莫扎特的演绎,但我并不认为这是明智之举。我到宁可相信所有的莫扎特演奏都是当代演奏,有多少演奏家就有多少莫扎特。因为并不存在“本来”意义上的莫扎特,正如并不存在“本来的”巴赫,只存在古尔德的巴赫,或安德列•席夫的巴赫。我在听米开兰杰利演奏莫扎特钢琴协奏曲时,强烈地感到钢琴(而不是钢琴者)的存在。诚然,莫扎特创作他的钢琴作品时现代钢琴尚未发明,但以为用莫扎特**的钢琴弹奏莫扎特,或是把现代钢琴弹得像莫扎特**的钢琴,就有助于恢复原貌,这未免过于天真。对于像米开兰杰利这样的完美主义者来说,他能建立音乐冥想空间的地方是“无钢琴”的所在,而那又同时是一个“无所在”。他属于那种“不是用思想而是用物来说话”的人,这让我想起另一位享有盛名的完美主义者、法国象征主义诗人马拉美说过的一句话:“我不是用思想在写作,而是用词来写作。”米开兰杰利的音乐世界是一个主体在其中消失的世界,难怪一位美国乐评家会说——米开兰杰利弹到入神之处,他本人就不在了,似乎钢琴自动在那儿弹。实际上,说米开兰杰利把钢琴弹得好像没人在弹,或时说他把钢琴弹着弹着就弹没了,这两种感受应该说是一枚硬币的两面。当然,听米开兰杰利的演奏并非向空中掷硬币,假如有人真要掷硬币才能决定从那个方向去理解米开兰杰利的话,他将发现那硬币掷向空中后很可能会空悬在那里。迪兰•托马斯当年写过这样的两行诗:

我童年时抛向天空中的球,
至今没有落地。

米开兰杰利逝世已经四年多了。而我借助于当代音响技术,仍然在听他演奏钢琴:从1939年,他18岁时的演奏,到1992年他的最后一场独奏音乐会(他在这场告别音乐会上把德彪西《意象集》中的前两首曲子弹奏了两边)。与其说我不知道是谁在弹,不如说不知道谁在听。听,就是和弹一起消失。
最后编辑shinelb 最后编辑于 2019-05-29 15:33: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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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便说一下。
欧阳江河这篇谈米开朗杰利的文章,
文中结尾引用了这样一句话:“我童年时抛向天空中的球, 至今没有落地。”
这是迪兰托马斯的著名诗句。


最后编辑shinelb 最后编辑于 2019-05-29 15:31: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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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贴有两条线索,一条线索谈波利尼,另一条线索谈他的老师米开朗杰利,或许还有第三条线索,也许会谈谈诗人迪兰托马斯。
就像巴赫的复调音乐那样吧。
年轻时的波利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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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利尼今天已经77岁高龄了,摄影家韩军拍的大师的肖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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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云迪谈著名钢琴家毛里奇奥•波利尼,赞风格造就大师

           2000年,李云迪以同样18岁的年纪获得第十四届肖邦国际钢琴大赛首奖,同时结束了波利尼长达40年占据“肖邦国际钢琴大赛最年轻金奖获得者”称号的孤单。 对于这位大师,李云迪说:

  “我始终认为18岁的获奖只是一个开始,古典音乐的道路是漫长的,真正能够成为被**认可或者是超越**的大师,还要付出更为艰辛的努力和探索。波利尼无疑是当今乐坛最伟大的钢琴家之一。原因并不是因为他很年轻就获奖成名,而是因为他对音乐有要求,对自己有要求。

  我们知道他曾经淡出、隐退,能够放弃很多的诱惑潜心苦练、不断探索,这一点很难得,这也是成就他的关键。

艺术家必须保持自知和从容姿态,吐故纳新,追求精进,不停地思考,这样生命力才会持久。他一直是我很尊敬的一位大师。我最欣赏他对音乐的态度。我们在演奏中都竭力追求呈现完美的音乐。

  音乐强**感的表达,这个情感有作品本身的,也有演奏者自身所融入的,所以同样一首曲子,不同的人演奏确实会传达出不同的味道。而这种味道又很难用语言形容,它就是纯感受的东西,是心灵的震撼。真正的艺术家、大师一定都有自己的风格,失去自我、没有特点的人是不会有感染力的。波利尼的演奏富于变化,曲目多样,从他的演奏中能听到活力、热情。他既能弹奏又能指挥,对音乐有着权威而独特的解释。

  对于此次波利尼在北京举行的独奏音乐会,我想有波利尼、肖邦、国家大剧院这几个要素,自然会吸引很多人前去聆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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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萨:他就是我的梦想典范

  16岁时,陈萨在英国利兹钢琴比赛上获得第四名,21岁又在肖邦钢琴比赛中获奖。如今,获英国乔凯音乐戏剧学院硕士学位的陈萨活跃在世界舞台上,是“中国钢琴**”领军人物中惟一的女性。

  波利尼,对我来说是个像生活在神话中的人物,他是一位那么具有传奇性的大师。我一直是在弹肖邦作品的,他的钢琴之路是我们这些人的梦想,但没有几个人真的能做到像他那样,在肖邦钢琴大赛中获得金奖,并在声名鹊起的时候放弃鲜花和掌声,潜心去做学问。他那种可以急流勇退的智慧和魄力不是可以被拷贝的。

  他灌录的肖邦全套练习曲,我是很小的时候从磁带里听到的。那真的是一个几乎无法超越的完美录音,让年幼的我了解了什么是无懈可击的技术,什么是对乐曲的完美演绎。波利尼应该可以被称作意大利钢琴学派的代表人物,而他的演奏就像是在用音符去造房子,可以非常清晰地体会出他演奏里清晰的结构感,感觉到属于世界顶级钢琴大师的那种气魄和对乐曲的驾驭。

  2009年波利尼在北京的演出选择的都是肖邦的作品,肖邦正是最初令他扬名世界的作曲家。但经历了将近半个世纪的沉淀,大师对肖邦的理解无论从技巧还是阐释都有很不一样的东西出来,也许可以算是他钢琴之路上的一次回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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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利尼演奏肖邦第一钢琴协奏曲(指挥:蒂勒曼):

https://www.bilibili.com/video/a ... 333.788.videocard.0
最后编辑shinelb 最后编辑于 2019-05-30 00:26: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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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盘点一下波利尼的唱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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