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今年的<财经>是否还有他的专栏,财经网上已经没有更新了,网站上还要注册,索性把08年的文章全贴过来吧.
“哀兵”触底反弹
本文见《财经》杂志2008年第15期 出版日期2008年07月21日
刘雪枫/文
几经沉浮、几遭重创的中国国家交响乐团,再次用音乐的方式,完成了对自身的“救赎”
月初现场见证的贝多芬惟一歌剧《费德里奥》“中国首演”,是一次在中国音乐舞台罕见的“热血沸腾”和“激情澎湃”。久违了的中国国家交响乐团再次以“哀兵”之态出手,换来如期的却超乎寻常的喝彩与掌声。这个夜晚再次让我记住,所谓“百足之虫”,其生命力决不可以常理考量——几经沉浮、几遭重创的中国国家交响乐团,再次用音乐的方式,完成了对自身的“救赎”。
适时挺身而出拯救交响乐团的,通常都是一位指挥。2001年的时候,为千疮百孔的国交带来希望的是汤沐海。面对中国爱乐乐团的强势崛起,汤大师在补充借调大量学生乐手凑足大型编制后,短时间内“以赛带练”,推出曲目诱人的常规演出季。无论是马勒的第二“复活”交响曲还是马斯卡尼的《乡村骑士》,都在我的音乐聆赏记忆中留下最感动的印象。那时的国交是“哀兵”,但是他们不仅重新奋起,而且水准日新月异,在短短一个演出季,便确立了与国爱分庭抗礼的格局。“这是最坏的年代,也是最好的年代!”这注定是我们最愿意追忆的年代。
以后国交命运的波谲云诡,善良的见地以“悲剧”况之,不厚道的揶揄则称之为“喜剧”。总之,国交所为越来越不像一个正规的交响乐团,令长期拥护它、爱戴它的人一而再再而三地痛心疾首,恨铁不成钢。当然,这个期间的国交,也有过几个“触底反弹”的精彩瞬间。他们在灵光乍现的李心草、沉稳霸道的张国勇、胸有成竹的吕嘉、欲语还休的汤沐海的偶一为之面前,总是在人心最涣散的节骨眼上,把乐手倦怠的心气儿再聚上一聚,把一次次大失所望的听众的去意再拉回几分。我已不止一次为此道出“哀兵”慨叹,此哀兵虽尚不可言胜,但哀兵之态总是令人心生希冀,以为从此便可高开高走,自谷底奋起攀升,重铸辉煌。
回顾国交的沧桑史,不由不对当下国内交响乐团现状感慨唏嘘,所谓“自作孽不可活”,足可况味国交浮沉的前因后果。此间特别不可容忍的,便是堪称闹剧的那首人尽皆知的大型国产康塔塔的铺天盖地的演出。它不仅亵渎了音乐本身,还大大降低了国交乐手的业务水准。这是一项很难洗去的耻辱,万众痛心疾首,莫此为甚!
在此绝望关头,国交迎来了《费德里奥》的排演。这是挽国交于水火的一次“拯救行动”,其意义不下于剧中莱奥诺拉对夫君弗洛雷斯坦的拯救。音乐家心目中的“乐圣”当真在此时显灵,贝多芬的伟大,成就了国交的“自渡”,也成就了“看守指挥”李心草过人才华的又一次爆发。感谢国交采用了这样的演出版本!将《莱奥诺拉第三序曲》放在了“终曲”之前,那是象征“新生”的号角,它传递了希望和拯救的信息,此刻的贝多芬,真像是一位预言家!
所幸李心草没有随国交沉沦,他竟然距修成正果近在咫尺!他的激情仍然充沛,他的力量开始有绵绵不断的储备,使出来渐成章法,阶段性分配更见理性。他仍然擅长“背谱指挥”,还亲自翻译了德文对白。这可是贝多芬的《费德里奥》——德语歌剧的开山之作!虽远未达到成熟的境界,却直接昭示了威伯、瓦格纳的推陈出新。李心草对这部歌剧的熟练驾驭,让人可见其内心,那是对贝多芬一往情深的赤子之心。在诠释这部饱含理想主义情愫而结构并不平衡的歌剧时,李心草的胸怀留足了可资延展的空间;虽然他的力度一直用得很足,却始终保持了具有层次感的排列,这使我格外惊诧于他小小身躯里所蕴含的超人能量。上一次听李心草的音乐会,是他仅有的一次指挥中国爱乐乐团,虽然不出所料地令我赞不绝口,但他还是过于谨小慎微了,考究的声音不免带有做作的痕迹,这说明那时他的心态不如现在。
国交仍然靠借调一部分音乐学院的师生来完成这次“救赎”。我不清楚参演的全部乐手是否体会到了,这场贝多芬的演奏,对他们的命运有着多么重要的启示意义;但我相信他们做到了身心齐用,竭尽全力。更让人欣喜的是,乐手们完成指挥意图是那么尽职尽责,证明了他们对于始终不离不弃的舵手李心草有了发自内心的尊敬。
我本来以为演出当晚的头号明星是男高音范竞马,他的弗洛雷斯坦虽然符合角色的拉丁身份,但距贝多芬要求的日耳曼声音质感尚有差异,这并不妨碍他作为华人“第一弗洛雷斯坦”的至尊地位。不过,在“哀兵”国交面前,范竞马完全以“胜利者”的姿态出现,自然要把谢幕时的“风头”拱手相让了。因为,李心草和国交,在7月6日晚的北京音乐厅,再次如期强势反弹。■
不添麻烦不叫“大牌”
本文见《财经》杂志2008年第0期 出版日期2008年06月23日
刘雪枫/文
音乐,当然是从他们“指尖”下流出的音乐,在我耳中也逐渐不值一文——它们是再也不可能感动我了
娱乐领域的所谓“大牌”大概没有什么官方标准,不过属于市场上的约定俗成而已。“大牌”未必“知名”,“知名”未必“著名”,而“著名”在我看来也大多来于多此一举的自我标榜而已。在我每天上班打卡的单位——三联书店,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所有出版物上的“作者简介”,“著名”二字是一定要勾去的,在图书付印前,“著名”二字基本无处藏身。因为有三联书店这样“职业”的训练,我是越来越觉得“著名”的多余和面目可憎。反正我是坚决不允许在任何场合把这两个字加诸我身。由此引申,我对充斥媒体的“著名”云云也抱有戒心甚至反向思维。
前不久在某剧院的宣传资讯中,看到对我国目前享有国际声誉的音乐家的“定位”,一个叫“世界著名大师”,一个叫“世界著名青年××家”。我不知如此创意有何根据,何以两个年龄差不多的人其中一个一定要冠之“青年”的定语?“大师”和“家”的区别真的有那么泾渭分明吗?二人都是“世界著名”,却让人感觉到之间的差距着实不小。好在这两位音乐家我都有多年的接触,他们成长的“星途”我也算是见证者之一;我甚至也曾不遗余力地“吹捧”过他们,因为他们在人生的某一阶段让我真正欣喜过、快乐过、激动过,当然也自豪过。
人生总是要循规蹈矩,圣人恐怕也不能幸免。上帝是公平的,这种公平在于他始终主宰一切;他若让你疯狂,就一定让你做出或说出本不属于你的行径或言语,那令人不可思议的一切其实都源于上帝,你不过是一个媒介而已。每念及此,我都心中释然,忧患之心立即荡然无存。比如这两位“著名”音乐家,在十八岁一鸣惊人的年代,各自井水不犯河水,倒也相安无事。但是后来不知出自哪方神圣的“点拨”,脚前脚后地和同一家唱片公司、同一家经纪公司签约,结果正面冲突不可避免,明争暗斗,你死我活,其状惨不忍睹。
作为热爱音乐的同胞,自然不可能抱着“坐山观虎斗”的心态任其恶性发展,所以我的厌烦之情与日俱增。音乐,当然是从他们“指尖”下流出的音乐,在我耳中也逐渐不值一文——它们是再也不可能感动我了。
言归正题,说说我对所谓“大牌”的理解。最近一次以“抗震救灾”为主题的大型义演活动中,某旅居海外的钢琴家是主办单位和新闻媒体公认的“最大牌”,说他是“领军人物”其实也不为过,于是麻烦便接踵而来。他是领军“大牌”,赈的又是他家乡的灾,主办者和媒体便永远把他的名字放在第一个,他是“义演”音乐会首先必须邀请到的“明星”。当活动日期基本锁定之后,因为照顾他的档期,不得不调整其他人的行程,用主创人员的话说:只要他来了,活动就成功了一半。感谢上帝!他终于答应来了!开演时间便定在由他选定的那一天。但是,就在离开演只有四天时,他的经纪人以不容置疑的口吻通报说他无法成行了,再三追问下,答曰可以在某天赶到,而这一天正是他起初断然拒绝的日子。
在各方的苦口婆心和媒体的推波助澜下,他终于同意如期而至。只是在他真人现身之前,他的经纪人一直没有停止种种要求,比如要审查海报和节目单的样稿,要看其他演员演什么,要指定必须上的照片和介绍文字,要在后台化妆间有自己单独使用的钢琴,要乘坐头等舱(因为合同规定所有参加义演的音乐家只能报销经济舱机票一张),经纪人和助理要跟来,主办方需负担机票和酒店费用,等等。最最可怕的是,在演出即将开始时,这位经纪人竟然提出改变出场次序;在要求一个人“独奏”压轴的荒唐建议被婉拒之后,便提出第一个上场。在只剩十几分钟就要开演的时刻,这种要求当然不可能满足。
义演组织者就这样不断地被这位经纪人纠缠甚至骚扰,总而言之就是一定要把他的位置凸显出来。其实节目单上的出场次序也是这位经纪人先前来回折腾后指定的,鉴于“大牌”演出当天下午才能到达北京,所以要求他的节目尽量往后安排倒也合情合理。演出终于如愿开始了,后台的斗争却仍在继续。艰苦的周旋中,双方做了部分让步,而到场的听众却要蒙受少听一首曲子的损失。我不明了这位“青年××家”对其经纪人的依赖程度有多大,在无理要求被拒绝之后坚持“只演一首”的本意,反正他匆匆登台、草草演奏之后便踪影不见,演出后的全体谢幕独缺此人。
有人说这就是“大牌”,不制造麻烦的不能叫做“大牌”。这次他如此行径,只不过是选错了场合,也选错了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