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眸响乐--Furtwangler(转自中国爱乐网)
作者:刘自立
在观看一盘记述上个世纪伟大指挥家DVD时,记住了一位当代指挥家对于那个时代的评论:一个一去不复返的黄金时代;这当然是指伟大的指挥家一去不复返了。
在所有这些伟大指挥家里,人们可以发现Furtwangler极为突出。在他和Toscanini,Klemperer等人的合影中,显得气质高贵,神情冷峻而安详。
细观其一张所谓标准照,则更可以发现他的贵族面貌一览无余。说是一种贵族像,在他那个时代已经绝无仅有。毫无疑问,Klemperer身高一米九的体态和他的神情,还属于欧洲知识分子的神情;而老托,则是多少有些个平民风格;再讲到门赫的所谓狮子般的微笑;老克莱伯的一本正经的教授举止;切里毕达凯和Karajan当时的年轻气盛,表演欲如火如荼;以及理查。斯特劳斯和威恩加特纳的雕塑般的行止和动作,凡此种种,都不可加以贵族化的定位,惟独老富是贵族化,极其贵族化。
你看他的眼睛,就可以明了此说的原委。
他的眼神是清澈,明亮而略带无所谓的,一种几乎傲视一切的冷没;但是在冷没后面,又有着一种神秘和深刻,一种关注这个世界,解释这个世界的力。此力没有演化成为切氏和卡氏的沉重和激烈,以及沉重和激烈的表面化。他的几乎可以说是清秀的男人的面孔上,有一种准帝王般(或者说带有骑士风)的松弛和淡漠。也没有表现主义的任何追求,如追求轰动效应。但是你只要聆听他的音乐,一种古典式的细腻和饱满使你完全可以满足那种古代油画才具备的色彩和质地及其伟大布局。
老富的手势是浅淡而并不明显的;这当然不是说他拒绝强烈和准确;相反,他的速度快起来——正如一位老乐手柏林爱乐的首席小提琴说的,一般的乐队是跟不上他的节奏的,但是柏林爱乐可以跟上……。——几乎产生一种不可思议的震动和摇撼之力。但是即便此刻,他还是极为稳重,稳如大山巨石。
此刻,他的眼神依旧是很平静很淡漠的。
他的略为长得长了一点的颈项和他的笔直的背部形成一条直线。
他的脚略微分开来站在指挥台上。
燕尾服,就是一般的燕尾服,一般。
我想,他在任何时候都不会和Bernstein那样在舞台上跳跃;或者像Karajan那样几乎是故作姿态地“无视”一切。
我们欣赏的是他的一部Richard Strauss的乐曲。
老富的动作举重若轻。他注视全部乐手。乐队宏大的声响好像和他轻柔的手势并不相称,他的音乐质感而强烈,又极富幽雅和浪漫——“他是很浪漫的人……”——这也是柏林爱乐的乐手对于他们的指挥的一种评定(我甚至看到有人记叙他往往在指挥前和女人做爱。)
这时候,老富甚至在乐曲的演奏过程中中止了一段他的指挥,而是让乐队自行在节奏的驱动下行进。
但是在转折关头,在几乎没有预感的时候,Furtwangler犹如拳击手那样急速地挥动起他的权杖。乐队暴风雨般的轰响在他平静的,请注意,在他仍旧是几乎平静的神态中,像被施以一个大魔法,忽然将瓦格纳或者说Beethoven的暴怒倾泻出来。
其实,人们更关注他的漫板;就像善于精制长线旋律的克纳佩茨布什那样,Bruckner的“慢之艺术”在他们的安置下,精彩地被镂刻尽至。
和切里毕达凯,和后来的Bernstein等人的舞蹈般的指挥动作可以说是截然不同,老富的风格和我看到的威恩加特纳,和理查。斯特劳斯等人的“宁静派”指挥动作大致是一种——请允许我杜撰了这样的一个所谓的指挥派别。
在宁静中等待着什么!——这是他的指挥艺术的全部特点。
于是,在他的指挥中,人们拒绝那种有意渲染的表层轰动效果。
我们在他的几种贝三的演奏中,看见了他的伟大的凸现细节的演绎;而在Karajan的同部作品中,这样的细节无疑是被忽略的。
虽然,老卡和我们似乎更加接近;但是,对于忠诚古典音乐的人们,那种高贵的,神秘的距离感,却是更加难能可贵的。而这种距离感,就是我们刚才所说的,今天已经不多见的贵族精神。
那么,什么是二十世纪的贵族精神呢?
这是一个虚拟的定位。因为我们是在为一个不再存在的精神定位。虽然世界上还有许多的王室和王公大臣。但是正像贡古尔们说的,欧洲的贵族(特别是他们法国的贵族及其文化),已经是一去不复返了;新贵的出现显然是几乎无济于事的,因为他们没有老贵族的文化精神和内涵;虽然,在法国,这样的贵族精神,在革命后的一系列复辟中,被动地寻找革命以前的文化宝藏,但毕竟还是不可同日而语。
我们知道,Furtwangler手下演绎的曲目当然不可能完全是德奥纯粹的古典音乐——这里的古典有一个范围更小的框架——像Bruckner和勃拉姆斯等人的音乐,已经是在一个近现代的内涵上不同于莫扎特们。
而我们所谓Furtwangler的古典精神,是指他将大范围的古典音乐理解和诠释为带有他本人之贵族化精神的音乐风格。这是一种文化的,音乐的魅力。这个魅力来自于一个即将失去和逝去的世界!
于是,在这个意义上说,富氏成为一座古典和近现代指挥风格的分水岭。
我们向后看,是指挥艺术更为重要和更为严精彩的时期,是人们所说的黄金时代;而后来的时期,则是十分有限的亚黄金时期;我们听到的阿巴多,穆缔,马则尔……在老富们面前,权且称做第二流的指挥家,更惶论他们以下的指挥家呢!
一个伟大音乐精神统治的世界严格讲,已经不复存在。
我们只能在不复存在的精神中,游历于从Beethoven到斯特拉文斯基的墓地文化;尽管我们是如此地热衷于兹。
明眸响乐--Toscanini
作者:刘自立
近来观赏了Toscanini的录影带。是历史上十大指挥家系列。想许多音乐爱好者也早已观赏之。之所以要来写写感想,是因为这样一个原因。每个人观看和聆听音乐的感受不同,我的感受只能是自己的。说出来给大家看看,是起到一个陌生化效应。古语说,“我看青山多妩媚,料青山看我应如此。”将青山拟人的化,他自然是另一个,就应该是:料青山看我不应如此。
托氏是指挥界前辈领袖人物,自不待言。所以一旦看到银幕上的他,多有伟大雕塑作品的感受,冷俊,深沉,甚至平淡。全无表面的戏剧化追求和任何后来人常做的噱头。他的眼睛深陷在眉骨下面的眼凹里,只有在他指挥到极为激烈的乐章时,他的眉毛才会略微上扬而让人们看见他的深邃的眼睛。一般时候,观众只是看见指挥的权杖在他的塑像般的面庞和头廓前面挥动。他的脸部线条很简单,几乎是没有明显的变化,易动。高大的前额熠熠发光。几乎完全秃顶。乐队演奏始终,他的情态全部融入了他的音乐构思和指挥处理。他坚毅地站立在那里,这个可敬的老者。腿部基本不动,像我看到的里查·斯特劳斯指挥他自己的“查拉斯图拉”。但是老托的动作还是要比里查的幅度要大一些。里查的图像无论从前后看过去,更像是那个时代的人。而那个时代的特征何在?就是:一切是在心中。一切是在人的精神世界中。里查几乎是一动不动地在指挥。他的一具巨大的圆形的头颅好像是一具巨大的思想库。没有他的音乐那般五色迷离,怪诞四射。
老托,这个个子不高的男人;像所有矮个子伟人一样,他有着怎样坚毅的性格!你从他的指挥手势里就可以一览无余了。他的指挥的节奏极为坚定;坚定到他的音乐处理在几乎每一个分句完成时,都会出现一个巨大的几乎是切割了音乐整体蛋糕的刀的痕迹——这当然不是说他破坏了音乐的整体,恰恰相反。他的无论是贝九还是瓦格纳的“汤豪塞”序曲,都给人一种节奏强劲到无以复加的感觉。这样的节奏贯穿全曲。正好印征了罗曼·罗兰所说的Beethoven的“力”!在贝九的指挥中,人们听到的是一种独到的对于Beethoven英雄主义精神的再现;而这种精神是在他的坚定的细节中完成的。他自始至终地忠实于这样的坚定和准确。我们也可以说,在这层意义上,Toscanini的表现主义是一种对于Beethoven的忠实。(可笑的是,我们居然会想到那个机器时代的有如卓别林行走般的滑稽节奏。)
还有,他的速度是极为快速的,凌厉的,一往无前的。在他的音响高潮的谷底和峰尖之间,他的海浪般推进的气势可以说是音乐演奏中的一个唯一。他时时将右手放在鼻下以示乐队的弱奏或放慢,但是很快,他度过了一个在我看来就像卓别林的休息间隙那样的短暂的一瞬间,他的交响乐的狂风暴雨又马上接踵而至。只是他的眼神,在看见和未看乐队乐手之间,定位在他的一种独特的乐思当中。人们说不出他的内醒和外示是如何结合在一起的。如果用哲学家的语言来附和这样的一种风格,就是:他在被异化的人的景致和神的景致中完成了对于异化的转化和扬弃?
托氏的指挥是极为准确而简朴的。他没有后来的指挥——在我看来可以分成表现主义和非表现主义两种——舞蹈般的动作,一切是为了音乐,为了音乐的灵魂和灵魂中的核心。他的指挥不是Furtwangler的慢,也不是后来的加迪纳的快——不,他们是不同的。因为,在他营造的那个时代,快的概念和在加氏的时代也许完全不同。一种是精神的再现,Beethoven的再现;而另一种是纠正,是探索,也是疑问。
当他在巴西的里约热内卢将“Aida”的总谱关闭在指挥台上,而开始他的首次指挥的时候,Toscanini的音乐精神就在那个还不曾出现的,后来所谓的现代音乐和后现代音乐精神的舞台上展现出来,以至延续至今。
虽然,我们不知道他对于今天的人们是如何评介的;也不知道他如果看到Simon Rattle将伟大的柏林爱乐的演奏风格搞成一个巨大而灵通的摇滚乐和准摇滚乐队声响的时候,会做何感想。我看见Simon是在完成和毁掉一个时代,一个由Toscanini开创的古典音乐和古典美学精神的时代。当人们说,年轻人不喜欢古典音乐的时候,我是极为不解的。当七十年代我们还是青少年的时候,我们一行人对于古典音乐的崇拜早已达到无以复加的程度。在这个意义上,我们对于重新找到Toscanini,克劳斯,萨巴塔,甚至里赫特,尼基什,马勒等前辈指挥家的风采充满信心。这当然不单是要回顾一种指挥的艺术和音乐的艺术,而是要将这些以后也许完全根断的艺术,当作一种古董和珍宝加以保留而保留在我们的心里。我们在以Toscanini为首的伟大古典主义的指挥家里列出了一个当然不完全的名单。这个名单,我想,已经不能将西蒙甚至阿巴多这样的指挥加入其中了。我们在他们的指挥作品里,已经听不到像托氏和Furtwangler,克纳佩茨布什,Klemperer和瓦尔特等前辈音乐家营造的那种古典主义的声响了。在你比较奥曼迪和克纳佩茨布什,Klemperer,和Toscanini指挥的瓦格纳的歌剧序曲的时候,奥曼迪宏大的音响徒有其表,漂浮,游弋,浅薄。他既没有Klemperer的层次和均衡,也没有老托的宏大和质感,更没有富氏的贵族般的典雅和罗曼谛克;而后者的演奏精神才是我们心目中预期的,不可取代的。
现在,Toscanini的电视现场演播已经暂告中场。他没有表情的面孔只是稍微显示了一点人们看不见的笑容。这和他在乐章的中场休息极为短暂就又开始挥动他的神棍使音乐驰骋起来一样;现在,他对于现场观众的掌声也只是略表谢意。
伟大雕塑转身向后台走去。
我们觉得一种淡淡的悲哀泛泛而来。
Toscanini带走了一个时代。虽然这个时代前后经历了两次世界大战;经历了纳粹的屠杀和东方的所谓的文化革命;经历了原子弹的爆炸……而Toscanini也许也经历了一些如此这般的悲哀。但是,他对于音乐的纯粹的忠诚,使他的音乐是那样的古典而又永恒;我甚至以为永恒只是一种古典,而且是为少数人热衷,而为大众抛弃。伟大的Toscanini的艺术今天被抛弃了吗?
所幸并非所有的人,所有的国家和城市都在演奏Simon Rattle的格什温和Simon Rattle的Bernstein的清唱剧。
在萨尔茨堡的音乐节上,在这个城市的种种精神和物质的四面八方,我们还是会找到一种纯粹古典主义的现实。记得当我们聆听当地的导游在回忆Toscanini如何在二十年代造访这座城市并指挥演奏的情景时,我们大家都肃然起敬,好像在等待老托的英灵会不期而至呢!
(刘自立 学者 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