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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在这给大家看看。不要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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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殇——钢琴诗人顾圣婴之死
作者:刘利民
“死人的事是经常发生的”。死,似乎早已成了是革命的代名词。革命者气冲霄汉,慷慨赴死;被革命者惶惶凄凄,魂无归处。
一九六七年二月一日,有“中国钢琴诗人”之称的著名钢琴家顾圣婴和妈妈秦慎仪、弟弟顾渥奇一道,用生命为领袖的这句名言作出了一次悲凉的诠释。而此时,顾家的男主人,曾经是蔡廷锴将军秘书的顾高地先生却还在荒无人烟的青海监狱等待着女儿获奖的喜讯。
当呼啸的救护车把三个人送到上海静安区中心医院时,他们已经停止了呼吸。很快,医生就草草写好了死亡鉴定,三副担架由护工推到太平间去了。再后来,尸体被匆匆烧掉,连骨灰也没有留下来。而这,就是革命赋予一位屡屡为祖国赢得荣光的钢琴家和她的家人的意义。
夺命的煤气,悄无声息地弥漫开来,把顾圣婴永远定格在了二十九岁。一个随着琴键而跃动的年轻生命戛然而止。她留给这世界的,只有悠扬的琴声和人们无尽的哀叹。
童年的顾圣婴无疑是幸福的,一家人住在上海一处优雅的别墅里。还是在摇篮里的时候,小圣婴就对音乐表现出浓厚的兴趣。父亲曾深情地回忆道:“刚满月的圣婴躺在摇篮里,妈妈在放唱片,小圣婴闭上眼睛安静地睡着了。可是,当一曲终了,妈妈换唱片时,摇篮就不安起来,小圣婴睁开眼睛,左顾右盼,似乎在寻找什么。当乐曲重新响起来时,孩子又安静了。妈妈惊奇不已,把这一发现告诉家里人和亲友们,并一次次地‘表演’,屡试不爽”。
五岁那年,顾圣婴就入读开设有钢琴课的上海中西小学。极高的音乐天赋,名师的指点,加上自己的勤奋努力,使得顾圣婴如鱼得水,演技突飞猛进。从小学三年级起,上海历届钢琴比赛的第一名就非她莫属。扎在脑后的蝴蝶结随音乐的节拍起舞,青春的梦想乘着歌声的翅膀展翅翱翔在自由的天空。
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碎。美好的日子总是流水般匆匆,顾家平静的日子很快就被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打破了。1955年8月29日下午,就在顾圣婴即将举行她一生中第一场独奏音乐会的前4天,她的父亲、她的音乐生涯的引路人顾高地先生,在家中当着顾圣婴的面被逮捕了,原因就是顾先生在上海任职国际问题研究所时,曾帮助过中共当时的上海地下党负责人潘汉年。顾老先生后来回忆说:“这天外飞来的横祸,把我们全家都吓呆了......我对女儿圣婴说,‘你要好好练琴……爱国家,爱人民’……当时女儿沉坐在椅子上,一听完我的话,她站了起来,神情忧郁而悲愤地望着我,圣婴说:‘爸爸,我爱国家,也爱爸爸。'”。
1957年,这个20岁的小姑娘在莫斯科举行的第六届世界青年联欢会上荣获钢琴金奖,这是新中国成立以来中国人在国际比赛中夺得的第一枚金质奖章。40多位评委认为这位中国小姑娘的演奏“是一个奇迹”,“那种快速的触键技巧令人赞赏……”。1958年,这位了不起的中国小姑娘又在日内瓦引起轰动,她在第十四届国际音乐比赛中荣获女子钢琴最高奖。保加利亚的评论说“她的演奏着重诗意和发自内心的感受……肖邦的乐曲在她手下呈现了不可再得的美……她是天生的肖邦演奏家,真正的钢琴诗人,是高度技巧和深刻思想令人惊奇的结合。”获奖后,顾圣婴应波兰**的邀请在波兰举行巡回演出,并得到了她一生中最为珍贵的一件礼物-肖邦的石膏手模,这是波兰**所能给予一位钢琴家最高的奖赏。
1958年,就在顾圣婴即将远赴莫斯科参加第一届柴科夫斯基钢琴比赛的前夕,爸爸被判无期徒刑,发配去青海劳改。从此顾圣婴的心被劈成了两半,一半孜孜追寻着艺术女神的足迹,不断攀登新的高峰;一半牵系着身陷冤狱的慈父。在长达十年的囹圄间,顾先生只能“从家里每隔数月寄来的薄薄信纸中贪婪地吞噬着女儿的信息,从农场仅能搜罗到的几种报纸的缝隙中寻找女儿的踪影”,他把对女儿的一切希望埋在孤独艰辛的日子里,荒寂的心灵因为女儿的成功而绿意盎然。
她曾经是温室里一朵娇艳的花朵,家庭的变故却让他承受了无尽的折磨。但对于钢琴,她却痴心不改,矢志不渝。每到比赛,她常会夜以继日地练,直到眼前发黑,甚至晕倒在琴上。有时练得手指甲撕裂,鲜血湿透胶布,也不停息。当时辅导她的苏联功勋艺术家查克说:“我从没见过这样的学生,她在我这里只学了短短3个月,却学到了整整一座山那么多的东西!”
尽管背负着家庭的包袱。但和那个年代千千万万的青年人一样,在顾圣婴的心里,祖国的荣誉高于一切,忠于党、忠于革命是她毫不动摇的政治选择。她曾经固执地坚信:“艺术不可能脱离政治,比赛无例外地是一场斗争。它既是艺术观上的交锋,也是政治上的交锋。”
在波兰比赛结束后。一位西方演出经纪人亲自登门欲与其签订合同,安排她到世界各地演出。她婉言拒绝:“我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艺术工作者,我的一切活动都听从我们国家安排。”翻检她在国际比赛期间的日记,经常可以看到这样的话语:“要弹出风格,弹出水平,争祖国荣誉,争群众荣誉!”、“为了我的祖国、为了我的人民,我一定要拼搏,直至走向高高的领奖台……”
1958年5月,顾圣婴到比利时参加比赛,在心力憔悴之际,唯一能给她力量的就是她的政治信念:“我是一个革命者,来自马列主义、社会主义的中国,为什么不能在这件事上体现一下我们的革命风格。”比赛结束后,在东欧的巡演期间,顾圣婴参加过不少政治活动,听过许多政治报告,她“受到激励,一定要不负希望,努力革命化,彻底革命化,做一个真生的革命者,一个共产主义战士,一个**员。”她甚至以超出她性格特征的语言高呼:“革命啊!永远革命”。
在那个政治高于一切的年代,顾圣婴一次次为国争光的荣耀就成了一次次的赎罪。她渴盼早日洗刷掉父亲的阴影,期冀政治上的进步和身份的认同,也只有这样,她才能有更宽广的表演舞台。
另一方面,顾圣婴又怎能割舍下她魂牵梦萦的父亲呢?他不但给了顾圣婴肉体生命,而且把她引领进音乐的殿堂。亦父亦师的情感是与生俱来的,而面目狰狞的罪犯却是自己赤胆忠心的祖国赋予的。祖国当然不会错,难道父亲真的就是那样十恶不赦?
纠结在这样的困顿中,顾圣婴的孤苦抑郁无处排遣,她在与人的谈话中从不提及自己的家庭,只有那凄迷的琴声才能承载她满腹的幽怨。“我们都察觉到她的演奏风格渐渐有了些变化,原来的清新的诗意和高贵的抒情少了些,代之而来的是躁动不安的戏剧性。初时,我们还以为她想突破自己,寻求一些新的东西,但逐渐感到了那是源自于她内心的巨大痛苦似乎要挣破她单薄的身躯冲出来,那是她的心在哭泣、在挣扎、在呐喊。”
她的好友刘诗昆好几次问她:“你是不是感觉不开心?”她总是忧郁地一笑说:“我有什么开心的呢?”她的好友鲍慧荞也叹息:“圣婴活得太累,太苦了!”,她是一个“把自己痛苦藏在心底的人”。“在那些年里,她默默地承受着命运的重压和痛苦,就像一个朝圣者背负着沉重的十字架踟蹰前进。”、“我常常暗自担心她快要崩溃了。”
即便处处谨小慎微,她依然没能躲过这命中注定的劫难。1967年1月31日,在湖南路上海交响乐团的排练厅中,上海交响乐团的"造反派"把顾圣婴揪到排练大厅的舞台上,当着上海交响乐团全体工作人员的面,打她耳光,揪她的头发,强迫她跪在毛泽东像前“请罪”。这对晶莹如水、冰清玉洁的顾圣婴简直是奇耻大辱!
夜幕低垂,寒风四起。周遭阴冷的空气中弥漫着惊秫骇人的气息。很晚,心力交瘁的顾圣婴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了家,有气无力地瘫倒在沙发上,白皙的脸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那样的苍白。看到女儿好歹平安回来,母亲悬了一天的心才放了下来。
自从顾高地被专政之后,这座曾经花香四溢、欢声不绝的小院就沉寂了下来。许多年下来,一家人早已习惯了这种淡然清净的日子。然而,当文化大革命的风暴席卷之际,顾圣婴唯一能够栖心安魂的家也就成了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上颠簸不居的一叶扁舟。
草草地吞了几口晚饭,顾圣婴把当天的遭遇一五一十地讲给了妈妈。仿佛晴天霹雳,母子三人抱成一团,泣不成声。窗外风声鹤唳,黑云满城。孤苦伶仃的母子本来就如惊弓之鸟,惴惴不安。顾圣婴的不幸更加深了他们的恐惧,谁知还会有什么飞来横祸呢?
“经此事变,义无再辱”。清秀如修竹,温润如璞玉的顾圣婴像一只决绝的天鹅,用自杀作出了对黑暗的最后反抗!
白日放歌,青春作伴。1977年,沉冤昭雪的顾高地结束了十多年的流放生涯,满怀欣喜地回到了久别的家园。他掩饰不住内心的兴奋推开院门时,眼前的一切却让他目瞪口呆!一夜间,顾先生两鬓染霜、须发皆白。母子三人自杀之前,曾给他们最亲爱的人留下了一封遗书。大意是说,他们三人决意自杀,顾高地远在青海,无法联络,只有将来在天堂里见面了。
古往今来只如此,牛山何必泪沾衣。曾经戎马倥偬的顾先生很快平静了下来。他四处收集顾圣婴的遗物,在家里建起了顾圣婴纪念室。每个万籁俱寂的夜晚,他都会来这里小坐,和爱女进行跨越阴阳两界的对话。宽厚博大的父亲、聪颖清丽的女儿,用他们澄澈的灵魂和泣血的生命书写了世界音乐史上一段不朽的传奇。
在顾圣婴的演奏日记里,从没有见到她演奏肖邦《降 b小调奏鸣曲》的记录,也许这悲怆的《葬礼进行曲》不大符合国人的情感表达方式,抑或是顾圣婴不愿意用这低沉的音色为自己一家悲剧性的命运再罩上一层悒郁的色彩。可是,谁又能说她不是用生命为我们演奏了这苍凉的绝响?
最后编辑蓝铁矿 最后编辑于 2010-09-14 10:44: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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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有人兮山之阿——关于顾圣婴(上)
作者:赵越胜
建英:
今年是肖邦诞辰二百周年,音乐界的“肖邦年”。我会去拉雪兹神父公墓肖邦墓前,为你,当然也为我们这些热爱肖邦的人献上一束鲜花。这些日子,法国古典音乐台从早到晚播送肖邦的音乐。昨天播放亚历山大·达武演奏升C小调夜曲,主持人,介绍说达武的演奏极富诗意,一下引我想起一个人。五六十年代,在我们故土.也有这么一位钢琴家,曾被称作“演奏肖邦的钢琴诗人”。她就是顾圣婴,你哥哥那一茬儿钢琴家中最有才华的一位。还记得那年你来巴黎,在我家看过周广仁先生为她编的—册纪念集吗?这部书我反复读了几遍。当时我对你许诺要为顾圣婴写点什么。今天你又偏偏提到她演奏过德彪西的《快乐岛》,勾起我心中隐痛。那就请耐心听我讲下去吧。
据顾育豹先生记载,一九六七年二月一日,愚园路七四九弄的原区中心医院。凌晨三点左右,救护车呼啸而来,抬下来三副脏兮兮的帆布担架,放在急诊室的地上。担架上的两女一男已经气息全无。那个男的抬进来的时候,右手不合常理地前伸,很触目。天很冷.没多久,人就呈僵硬状态。人们认出那个年轻的女性是顾圣娶。她面容惨白,头发塌在地上。片刻,医生写好死亡鉴定,三副担架由护工推到太平问去了。三具尸体匆匆烧了,骨灰未存。另外两个死者是妈妈秦慎仪,弟弟顾握奇。
就在头天下午,顾圣婴的老师李嘉禄先生在淮海路上见到顾神色凄惶地蹒跚而行。李先生觉得她人全变了。李先生不知道.对顾圣婴的批判侮辱已经持续一段时间了,而今天下午.在上海交响乐团排练厅中,她被勒令跪下认罪,随后一个精壮汉子扑上来,狠狠抽了她一记耳光。或许就是这一击促使顾圣婴下定必死的决心。颐圣婴这么一位温文尔雅的女子,资若兰芷,形如弱柳,自幼献身音乐,只在旋律与和声中生活。待人友善坦诚,工作兢兢业业,从不与主流意识形态冲突,甚至努力向之靠拢。曾代表**出国比赛,也有不俗的战绩,算是“为国争光”的人。却以一十九岁灿烂年华,与慈母爱弟毅然同殉,阖家玉碎,满门灭绝。岂“惨烈”二字所能尽言?以赤县之广,竟无一隅容顾圣婴藏身,以国人之稠,竟无只手援顾圣婴逃生。
在五六十年代的钢琴家中,顾圣婴的教育背景有些特殊。她出身江南名门,其远祖可溯至东吴名相顾雍。史载顾曾受教于蔡邕,以善操琴、通音律著称于时。顾家书香门第,父亲顾高地先生乃博学儒雅之人,常抱幼小的圣婴入怀,指读家中壁上所悬字画,而小圣婴竟能听音辨字。这份对音韵的敏感似得真传于蔡伯喈,他曾辨灼木之声而制琴“焦尾”。顾家与傅雷先生系通家之好。傅先生曾辑古籍文献中百余篇适合儿童教育的文字,手抄为册,送圣婴阅读。这些立志扬节、主旨高远的文字,虽不同于当时显学,却熏陶了圣婴质若幽兰的心怀。
顾圣婴五岁开始学琴,她的启蒙老师住在江湾。每次上课,顾高地先生便领着圣婴坐上叮咚作响的有轨电车,下车后再牵上小圣婴的手沿淞沪铁路缓行至老师家。随着顾圣婴音乐天才的迅速展露,她先后从杨嘉仁、李嘉禄先生学习钢琴,从马革顺先生学习音乐理论。一九五四年,年仅十七岁的顾圣婴便被录取为上海交响乐团的独奏演员,她与乐团合作演奏的肖邦《f小调钢琴协奏曲》好评如潮。至此,她可谓一帆风顺。然而,一块乌云飞至她的头顶,并笼罩了她短暂的一生。
一九五五年八月二十九日,顾圣婴挚爱的父亲、她的音乐生涯的引路人顾高地先生,在家中,当着顾圣婴的面被逮捕了。原来顾先生在上海任职国际问题研究所时,曾帮助过上海地下党负责人潘汉年,此时遂因潘案的株连而吃上官司。顾先生一心报国却命运多舛,陷入这深不见底的黑暗。据顾老先生回忆:“这天外飞来的横祸,把我们全家都吓呆了,……我对女儿圣婴说,‘你要好好练琴……爱国家,爱人民’。当时女儿沉坐在椅子上,一听完我的话,她站了起来,神情忧郁而悲愤地望着我,圣婴说:‘爸爸,我爱国家,也爱爸爸’” 。可以想象,顾先生有警察挟持,不得不大言掩饰。而圣婴在此决绝时刻,全然不循当时通行的“划清界限”的老套,而直言“我也爱爸爸”,这鸣若金石的几个字,在当时的情形下,何止千钧。我以为,正是这几个字背后蕴藏的心灵力量,让顾先生能挺过二十多年的劳改营生活,但也正是这种力量,促使顾圣婴下定“伏清白以死直”的决心。
囚车载走了顾先生。高墙之后,顺先生最惦念的是女儿四天之后的音乐会,她要演奏肖邦的《f小调钢琴协奏曲》。顾圣婴那单纯、纤细的心可能承此大变?她还能从容演奏这分量不轻的曲子吗?这个疑问顾老先生竟存心中二十二年,直到一九七七年从劳改营回到上海,李嘉禄先生才告诉他,顾圣婴当年的演出非常成功。顾先生自己解释道:“圣婴能冷静对待事物,控制个人感情,是她出于对音乐的爱。”其实正因为圣婴把个人感情,把对父亲的爱倾注在演奏上,她才可能成功。我几乎要感谢神的慈爱,让圣婴演奏这支曲子,使她可以借肖邦的音乐恸哭,宣泄她的失父之痛。
乐曲的第二乐章“小广板”,是肖邦倾注了挚爱的乐章。钢琴进入后,左手下键第一个音,直是一声深叹。人随之便卷人情感倾诉的波澜。颤抖的心灵,化为右手奏出的连续长颤音加琶音。二十五节开始,右手轻柔上行,连续颤音后又悲歌般缓缓下行,直至左手让呻吟化为呼喊。中段主题再现后,乐队烘托着缠绵的低诉,提琴齐奏,抖弓揉弦声中,定音鼓隐隐轰响。在肖邦标示;appassionato处,钢琴昂然唱起。整个乐段,描画孤帆挣扎于滚雷怒涛之间。紧接令人心碎的dolciss,便是abandono,借右手连续的八度和声跑动,演奏者有多少希望不能祈求?若非肖邦精魂之助,顾圣婴心中苦痛又凭谁诉?
后来,顾圣婴的成长要感谢她身边那些爱才的善良师长。经丁善德先生推荐,在洪士硅先生帮助下,顾圣婴北上师从苏联专家塔图良和克拉夫琴柯,开始了一段颇有收获的学习历程。一九五六年,她参加世界青年联欢节钢琴比赛,获得金奖。一九五八年,又在克拉夫琴柯指导下,参加日内瓦国际钢琴大赛,获得最高奖,与她并列获奖的就是你最喜欢的波里尼(Pollini)。而很少有人提及,前一年这个比赛的桂冠,戴在了阿格里齐头上。无疑,顾圣婴已跻身世界最有前途的新星之列。但她赴莫斯科参加柴可夫斯基音乐大赛,却铩羽而归。
倪洪进先生回忆,在莫斯科准备比赛时,一天她和顾圣婴去莫斯科音乐学院小卖部吃早餐。顾收到一封信,读后便哭了。后来倪先生知道,顾圣婴从信中得知,她父亲被判了二十年徒刑,发青海劳改。顾因此情绪极度波动。倪先生说:“试想,背上这样沉重的包袱,又如何能对付场重大的国际比赛?”这“情绪的极度波动”,在殷承宗先生的回忆中得到证实。殷先生说:“她这次比赛失利,主要是家庭不幸,她在莫斯科准备时,曾哭晕过。”
不难想象,自顾高地先生一九五五年夏被捕,至一九五八年被冤判,这三年间,顾圣婴每日心中怀着怎样的希望,但这希望终于破灭了。我以为,自此,顾圣婴的心灵生活和精神世界就变成双重的。她在心灵深处留一块净土,珍藏她的财富,这些财富只展现在她的演奏中,她只通过大师们的音符,特别是肖邦的“蓝色音符”(Note bleue)诉说自己。顾圣婴的挚友刁蓓华先生说:“我们平时与圣婴相处,总觉得她有心事,心里很矛盾,有话无法吐露出来。”刘诗昆先生也察觉到顾圣婴有苦难言的心境,他回忆道:“我经常在她的琴声中感受到她的忧郁。我几次问她,顾圣婴,你是不是感觉很不开心?她总是对我忧郁地微微一笑,说‘我有什么开心的呢?’”人说“愤怒出诗人”,却不知忧郁更出诗人。顾圣婴演奏肖邦时那种忧伤是学不来的,它是静静流淌在自己心间的幽泉,呜咽呜溅,只有自家心知。她在肖邦那里找到了自己的家园。
我手中有顾圣婴演奏的两张CD,其中一张是肖邦的作品。CD上没有标明是哪一年的录音,但从所见材料推测,应该是六十年代早期的演奏。录音的质量不太好,显然会丢失很多细节,但从中已能大致了解顾圣婴的天赋和达到的水平。她的师友们都盛赞顾圣婴的手指技巧。多年之后,好几位先生仍能回忆起在莫斯利世界青年联欢节上,顾圣婴演奏的门德尔松《仲夏夜之梦》中的谐谑曲。这支拉赫马尼诺夫改编的曲子,是考验密集音群手指快速跑动的经典。洪士硅先生说:“顾圣婴弹得流利轻巧,犹如微风掠过树叶。”倪洪进先生竟从中感到“一种近似仙气的东西”。在这张唱片上,我们可以听到有类似技术特点的曲目,如前奏曲 Op28之8升f小调、之24 d小调,练习曲Opl0之8 F大调、之4升c小调。确实,顾圣婴的跑键技巧无可挑剔。但这并非最重要的。手指的灵巧与触键跑动的颗粒性可以通过苦练车尔尼来做到,但要在快速跑动中表达诗意,表达出密集音列的色彩和亮度的明暗对比,却非心中有诗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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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索罗甫嗟夫称之为“短小史诗”的第24号d小调前奏曲为例,顾圣婴二分二十八秒的演奏充分显示了她既有控制密集音群快速跑动的高超技巧,又有表现作品悲剧性内涵的心力。跑动时风驰电掣,云飞浪卷,轻奏时如闪现蓝天一线,尽管稍纵即逝,也绝不含混放过。手指能放松到列文所说的那种“漂浮状态”,却不失弹性,乐句流畅贯通,如珠滚玉盘,一气呵成。全曲织体表达清晰,情绪跌宕起伏却不夸张,是个有说服力的精彩演奏。做到了乔治?桑所论“这些优雅而悲哀的音乐,在陶醉你耳朵的同时,破碎你的心”。同样,奏鸣曲Op58第四乐章那些十六分音符的疾速行进,在左右手交替跑动中,顾圣婴始终保持旋律线连绵不断,如疾风掠草,风劲草伏,风缓草起,从容大气。完全不是奇夫劳那种炫技式的跑动,而是韵味十足,似乎每个音都有自己的性格。
顾圣婴在匈牙利演奏后,一个乐评人写道:“她演奏肖邦的作品,带有女性特有的细致缠绵,哀怨凄沉的情敛,然而有时也强韧有力,显示着光明和希望。”此说可谓抓住了顾圣婴演奏的另一个特征:内在的深沉与韧性。一旦作品需要英雄气概,她能一扫柔弱,展示男性的悲哀与豪迈。这在她演奏的Op25之7 升c小凋练习曲中有充分的表现。这支曲子是肖邦匠心独运的作品,有着丰富的历史文化内涵,泽林斯基甚至认为“这首练习曲从巴洛克的雄辩风格过渡到对贝多芬第九交响曲‘哦,朋友’宣叙凋的回忆,再到极其庄严肃穆的挽歌般悲哀的和弦”。要想完美诠释它,不在技术,而在音乐。我以为它充分体现了肖邦音乐的核心特质——zal。
什么是zal?这个几乎找不到准确对译的波兰词,对肖邦是如此重要,以致他在给朋友的信中写道:“当我思考我自己,我感觉到意识留给我的往往是 zal。”从肖邦、李斯特、涅高兹等人的叙述中,我们可以试着把zal体会为:一颗高贵的心灵,在野蛮强力的欺凌侮辱下,那种痛彻肺腑的耻辱感。他痛恨这种专横,渴望复仇,又明知反抗的结果必是毁灭,这种无力感使他更觉屈辱。zal就是这双重耻辱下的绝望与悲哀,同时又饱含对被侮辱与被损害者的深切悲悯。看看波兰民族屡遭强权瓜分,沦为奴隶的历史,肖邦这种心理火致可以体会。如果要找一个形象来说明,我想举出《伊利亚特》第二十四卷为例,当老英雄普里亚摩斯向杀死儿子赫克托尔的阿基琉斯乞求,要他归还爱子的尸首时,他心中就充满zal:
想想你的父亲,我比他更可怜,
忍受了世上凡人没有忍受过的痛苦,
把杀死我儿子的人的手举向唇边。
肖邦音乐中这种zal的感觉是教不出来的。我们常人,可以通过体验人生百味,陶冶历史情怀,聆听大师演奏来领略一二,但对那些亲身经历过屈辱、恐惧、绝望的天才,zal就是神赐的礼物。我想顾圣婴能体会到zal,或许这就是她身上那种忧郁感的源头。她手下的升c小调练习曲,下键就展示出一个刚毅深沉的形象。随后主题展开,始终保持着庄严感。右手的伴奏音型惯被称作“大提琴般的”,而大提琴是最适于表现男性的温柔与深情的乐器,其带有淡淡忧伤的声音特点,如幽谷中风动松弦。顾圣婴把作品前段演奏得稳健沉静,又不拖、不黏,充满内在的激情。随后,左右手交替的力度变化,似乎足深情的临别告语,倾诉着 “所思存远道”的惆怅。中段进入连续十六小节的宣叙,右手情绪凝重,左手却始终以低唱应和,真是肃穆庄严。止我想起大卫名画《贺拉斯的誓言》,三兄弟与父亲诀别赴死的悲壮。后段,顾圣婴在左手上行的快速跑动中极合逻辑地加强力度,为后面葬礼般的尾声做好铺垫。自五十七小节之后的反复悲叹,让人联想起英雄已逝。终句沉重的smorzando、带延长符的休止、结尾轻回的和声,如寂静中落日西沉,惟余悲笳呜咽,清音辽远。
顾圣婴演奏肖邦作品所取得的成就,绝不仅止于我以上的分析。她演奏的Op61《幻想波兰舞曲》、0p39《谐谑曲》之3和op58《第三奏鸣曲》,可圈可点处甚多,显示了她驾驭大型曲目的能力。这包括演奏的整体布局,声音力度的层次安排,合乎作品内在逻辑的准确分句。这些都关乎对作品思想主题的深刻理解与诠释。这岂是一封信所能尽述。好在这些作品都是你所熟悉的,我们有时间再切磋。
为什么顾圣婴能在演奏肖邦作品中取得突出成就?除了她的天才和演奏技巧之外,可能还需要把视野放宽,从历史文化的角度来看。在十九世纪中叶欧洲的政治文化背景下,肖邦的某些作品可以在社会政治的宏大叙事中找到解释。舒曼一句“隐藏在玫瑰花丛中的大炮”,几乎成了肖邦音乐革命性的标签。确实,在十九世纪的欧洲文化中,个人自由、爱国主义、民族情感都是主流文化的内涵。那时的文学、音乐、戏剧中,浪漫主义的浪潮总裹挟着反抗暴政的内容。肖邦爱波兰,痛恨俄国对波兰的奴役。他的密友多是自由知识分子,像密茨凯维支那些常被肖邦带入乐思的诗歌,几乎是波兰自由的火炬。在肖邦的音乐中,萦绕着乡愁和反抗情绪的作品,反映着他内心深处的zal感。
俄国十月革命后,这些宏大叙事所用的语汇被顺利地嫁接在俄社会主义意识形态之树上。俄罗斯钢琴学派的教学中,这些内容被自然地用来诠释肖邦的作晶。涅高兹在面对《A夫调波罗奈兹》、《c小调练习曲》时,也会谈及上述角度。但不要忘了,这种解释的源头可上溯至李斯特。涅高兹是从欧洲文化出发,以普遍人性为参照,以深厚的俄罗斯音乐传统为背景的。苏联几十年出了许多大钢琴家,这是俄岁斯沃野上结出的硕果,是柴可夫斯基、李姆斯基?科萨可夫、安东?鲁宾斯坦的余脉未绝。涅高兹就是这一伟大传统的传人。
一九四九年之后,大陆的音乐教育体制照搬苏联,幸运的是在这“照搬”时,顺便带来几缕俄罗斯音乐传统的残绪。不幸的是,这几缕残绪也很快烟消云散。顺圣婴所受教的老师克拉夫琴科,是奥柏林的学生。在柴可夫斯基钢琴比赛准备阶段辅导过她的查克是涅高兹的学生。这使她有幸在这残绪中一睹音乐圣殿的辉煌。在塔图良、克拉夫琴科的引领下,顾圣婴汲取了俄罗斯钢琴学派的养料,也因此,肖邦音乐中那些和宏大叙事背景相通的特质,渗入她的演奏。她在研习肖邦音乐时,是心无滞碍的。 顾圣婴一九六二年在广州演出的工作照
你对她演奏的德彪西的《快乐岛》,评价似乎不低。但我仔细听了她演奏的几首德彪西的作品,以为她应该能演奏得更好。以顾圣婴的气质和技术素养,印象派音乐本该是她的自家花园。德彪西钢琴作品纤细、飘逸的声响、变幻无定的光线、斑驳陆离的色彩,多么适合顾圣婴的天性啊。但她似乎没有达到这种境界。她演奏的《快乐岛》,整体上显得响了一些、有点硬。未段虽然谱子上标示tres anime,但奇柯里尼和桑松?方索的演奏却更显柔和。关键在于声响层次的适度,这点极难把握。想想德彪西灵感来源的华托名画《发舟爱之岛》,云影缥缈、光线摇曳、色彩过渡微妙,整个画面氛围是那样慵懒、散淡、温暖。顾圣婴的演奏就偏实了。当然,她所师承的俄罗斯学派有自己的诠释传统,他们弹印象派,重彩大墨,对比强、起伏大,其中自有妙处,但毕竟德彪西不是斯克里亚宾,地中海蔚蓝海岸沙滩上的棕榈同俄罗斯旷野上的白桦,风韵自是不同。像吉列尔斯,弹北欧的格里格抒情小品,听起来就觉入情入理,细致妥帖。可听他弹德彪西,总觉不大舒服。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物,真是强求不来。
在我看来,诠释印象派音乐(这里只谈钢琴音乐)的完美标准,是科尔托、吉塞金、桑松方索、奇科里尼这一路。德彪西音乐的灵感大半来自马拉美、魏尔伦这些象征主义诗人。正是象征主义诗人对“音乐优先”的强调,吸引德彪西直接以他们的诗歌为题材谱曲。如马拉美的《牧神午后》、《显现》,魏尔伦的《月光》、《雨滴在我心上》。这些诗歌悦耳的音韵、舒展的节奏,仿佛是由旋律线穿起的一串串珍珠。德彪西用音符做一应和,用声响创造出色彩斑斓、光线迷离、意境朦胧、轮廓模糊的音乐。有一个细节不知你是否注意过,称德彪西的音乐为印象派,是从结果而不是从源头上看,有点本末倒置。确实,他的作品的效果让人想起印象派大师莫奈等人的画作,但这只是结果而已。所以,苏瓦雷说德彪西完全是象征派音乐家。
象征主义诗学理论的核心概念是“纯诗”。梁宗岱先生说:“所谓纯诗,便是摒除一切客观的写景、叙事、说理以至感伤的情调,而纯粹凭借那构成它形体的原素——音乐和色彩——产生一种符咒式的暗示力,以唤起我们感官与想象的感应,……像音乐一样,它自己成为一个绝对独立,绝对自由,比现世更纯粹、更不朽的宇宙。”纯诗的意境,正是德彪西的占乐理想。盈盈的老师是奇科里尼的嫡传弟子,她在教盈盈弹《月光》时,先要她去读魏尔伦的诗,甚至叫她背下来,说奇科里尼曾对她说,演奏德彪西的音乐不能只靠读谱子。要“闭上你的眼睛,在幻想中演奏,每一个琴键都是sensuel (感性)的,要在幻想中抚摸它们”。
其实,我们的先人从不缺幻想力,古有屈子“饮余马于咸池兮,总余辔乎扶桑。折若术以拂日兮,聊逍遥以相羊”,今有戴望舒“我希望逢着一个丁香一样地结着愁怨的姑娘”。二十一世纪上半叶,敏感的心灵,仍在求索于纯诗之境。梁宗岱先生曾与瓦勒里在“木叶始脱,朝寒彻骨,萧萧金雨中”漫步布洛涅森林,听他讲解《水仙辞》。而五十年代读书人被“洗澡”之后,梁先生便只能在家中培植中草药,以制作“绿素酊”打发时光。笔此,象征主义草丰花繁的园地已被芟荑殆尽。在那个说梦话都怕遭人举报的时代,人或为觊觎权位而妄想,或为贪图钱财而痴想,或为独霸“真理”而狂想,唯独不为美而幻想,因为美是自由的形式。
俄罗斯钢琴学派的风格固然会影响到顾圣婴的演奏,但更重要的还在演奏者自己的内心体会。要深入诠释一件作品,需要对产生作品的文化土壤,对作曲家的艺术诉求有所了解。了解得愈深愈透,愈能与作曲家心曲相通。顾圣婴对此很清楚,她对学生讲:“要学好一首作品,最主要的要理解作品讲了些什么,然后用什么样的手段把它表达出来。首先你要有话讲才可以,不然就没意思。”可惜在顾圣婴研习德彪西音乐时,印象派音乐的文化背景在大陆几乎是一片空白,她很难“有话讲”。如果说当主流意识形态全盘接受苏俄时,通过俄罗斯钢琴学派的传承关系,我们和肖邦的音乐还多少沾点远亲,那么,纯粹西方的印象主义音乐则是完全异质的。
这种“纯诗的”、“绝对自由的”、“诉诸感官的”音乐,不反映“阶级斗争”,甚至不理会“爱国”和“民族解放”这种中性观念,又如何能被主流意识形态所接受?只能变成姚文元这种文坛杀手驰骋的战场。一九六三年五月二十日,姚文元在《文汇报》上发文批判德彪西的音乐论文集《克罗士先生》。姚根本不懂音乐,更不明白德彪西究竟说了些什么。为谀圣意,他才不管什么和弦结构变化,五声音阶的运用,只需拿起“阶级斗争”这根棍子横扫便是。由于他的文章错误百出,贺绿汀先生化名山谷撰文批驳,引起了一场论战。上海音乐学院的几位教师化名郑焰如,站在姚文元一边参战。顺圣婴注意到了这场论争,在给刁蓓华先生的信中,她颇为惶惑地说:“姚、郑二文基本论点是一致的,我认为也是正确的。”但这显然不是她的定见,她接着又说:“但是逻辑上不够严密、充分,郑文涉书太少,泛论较多,不足以驳倒山谷与S二文。S那篇是写得相当出色的,音乐学院的先生们认为异军突起,为之一惊。这位作者年方二十四,华东师大中文系毕业生,现在戏剧学院搞文艺理论,对音乐有相当的爱好,我感觉(从他的语气、见解中)已经知之颇深了。”从信中看,顾圣婴对驳斥姚文元的人是极为赞赏的,此中可见出她心中的倾向性。但她并不懂政治,不明白姚文元曲言媚上的阴毒下作,更不能想象这背后政治上的鬼魅伎俩。她对S文的赞赏只能出自她的音乐直觉。谁是S?他就是沙叶新先生。在那个残酷的年代挺身而出,批驳姚文元的唯贺老与沙先生两人而已。沙先生的文章论据充分,说理透彻,将姚文元驳得体无完肤。后来却是姚文元掌了文化界的生杀大权。顾圣婴万想不到,姚文元的出场,会带来她的毁灭。在信的结尾,顾圣婴似有心为德彪西回护,她辗转问道:“是否有这样的情况,有较好的愿望,但在实践中仍局限在阶级的框子里,而没有走对路?德彪西是不是这样的情况?”但随后,柯庆施就把这场争论定性为“阶级斗争新动向”,争论变成政治批判。顾圣婴这种真正演奏德彪西音乐的人再无发言权。一九六二年一年之内,顾圣婴尚在国内演奏了七次德彪西,但自一九六三年二月二十一日,上海艺术剧场的音乐会之后,再未有她在国内舞台上演奏德彪西的消息。
信写得长了,暂时打住。下封信我想从更广一些的社会思想背景上分析一下顾圣婴的音乐道路和她的毁灭,再和你讨论。
原载:《读书》2010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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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说,有一本关于她的书,还送了一张她的录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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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6# reverie 的帖子

周广仁的那本么?
潜水是王道,王道未必是正道.正所谓道可道,非常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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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7# maninov 的帖子

应该就是吧,中国钢琴诗人顾圣婴,里面有两张c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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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D1
1.幻想波兰舞曲(肖邦,作品61,降A大调)   12:36                
2.F大调练习曲(肖邦,作品10之8)   2:38
3.升c小调练习曲(肖邦,作品25之7)   5:32
4.快乐岛(德彪西)   5:33
5.奉献(舒曼)   3:52
6.匈牙利狂想曲(李斯特,第12号)   9:35
7.哈萨克舞曲之一(冼星海)   3:36
8.哈萨克舞曲之二(冼星海)   7:49
9.哈萨克舞曲之三(冼星海)   4:13


CD2
前奏曲三首
1.a小调(肖邦,作品28之2)   2:24
2.升f小调(肖邦,作品28之8)   1:48
3.d小调(肖邦,作品28之24)   2:16
练习曲四首
4.降G大调(肖邦,作品25之9)   1:02
5.升g小调(肖邦,作品25之6)   2:00
6.降A大调(肖邦,作品10之10)   2:20
7.升c小调(肖邦,作品10之4)   2:04
b小调奏鸣曲(肖邦,作品58号)  
8.第一乐章:庄严的快板   8:55                                  
9.第二乐章:谐谑曲,活泼的快板   2:22                                  
10.第三乐章:慢板   8:25                                      
11.第四乐章:急板   5:05      


中国唱片上海公司出版发行
ISRC CN-E01-10-327-00/A.J6
ISBN 978-7-7992-2312-4
9787799223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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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狮子这篇转过来

前奏曲缪斯-纪念女钢琴家顾圣婴

作为一名松元清张迷,我要在40岁以后才能看到那部根据他的推理小说改编的电影《点与线》,而20多年前在俄式建筑风格的铁道部图书馆里,我早就读了多遍那本薄薄的推理小说。据说松元清张当时是秘密地听着肖邦的前奏曲写出这部表达了时间的错合的推理名著的。而在我收集的几百张肖邦钢琴音乐唱片中,该从哪一张借出松元清张神秘诡奇的“点与线”的推理曲前奏呢?

T·克拉芙琴柯是谁?在国内找不到一张她的钢琴黑胶唱片。我不知道在上个世纪50年代,她最出色的学生顾圣婴是否拥有一张T·克拉芙琴柯送给她的自己的黑胶唱片,或者,在那个年代的上海或者北京的新华书店里,她的学生们是否能买到这个据说以弹肖邦著名的俄罗斯老太太的唱片?就像那个年代的古典音乐发烧友一样,买到苏联钢琴家里赫特、尼可拉耶娃的唱片或者马雅可夫斯基的诗集《穿裤子的云》一样。

既然无法弄到这位俄罗斯钢琴老太太的任何一张唱片来听,那么我们从她的学生们的唱片里“借出”她的肖邦也一样,她的那些即使到现在依旧著名的钢琴家学生们:刘诗昆、李名强、殷承宗、鲍蕙荞或者顾圣婴。但是依旧困难--要去买到一张任何她们的唱片。无论他们之中任何一人的在上世纪50-60年代出版的黑胶唱片都不可觅得,顾圣婴的一张由中唱公司出版的肖邦幻想曲的密纹唱片在易趣网上标价高达1500元人民币。也许T·克拉芙琴柯在那个年代开过几千场音乐会,出过无数张肖邦的唱片,但是在2010年的中国北京或者上海,你要是能找出一张,哪怕从旧货市场淘到一张T·克拉芙琴柯的黑胶唱片,那简直算是奇迹中的奇迹。尽管如此我依旧心存侥幸,固执地相信在她的学生们手中,会珍藏着有T·克拉芙琴柯亲笔签名的她的唱片,毕竟1988年T·克拉芙琴柯还曾经专门来到上海,拜访她的逝去的学生女钢琴家顾圣婴的父亲。我想她会不会为那位孤独的老人带来她自己的黑胶或者激光唱片呢?但是作为一名资深的业余俄罗斯古典音乐发烧友,我想我可能命中注定听不到T·克拉芙琴柯的任何一张唱片了,或者关于她在上个世纪60年代的上海为她的中国学生们举行的私人肖邦教学音乐会的实况录像。对于这样的“错失”,作家曹利群先生将之形容为“被背叛的遗嘱”。

同样,当今世界上出版了那么多肖邦的唱片,最少也有上万种之多,在中国光是那个“少年”李云迪的肖邦唱片就出版了好几次,但是在这个世界上还就是没有一张天才的女钢琴家、T·克拉芙琴柯当年最出色的学生顾圣婴的哪怕一张肖邦激光唱片。而她在60年代就出过最少3张密纹唱片。在中国的当代古典音乐史上,音乐界只为我们贡献了2位大师级的钢琴家,顾圣婴和傅聪。后者被称之为“远东的肖邦”,在上世纪90年代他的肖邦在国内的音乐爱好者们那里成为传奇。而前者,在60年代不到10年的演奏高峰后,在29岁的时候自杀。造化弄人,有的时候我想,也许我在这个世界上再也等不到一张顾圣婴的唱片了,她举行过几百场音乐会,也许会有几百盘当时的音乐会实况录像就这样永远沉睡在国家音乐学院的布满灰尘的地下档案库里。世界上也不会有人想到出版她的历史录音唱片。音乐难道真的是“被背叛的遗嘱”吗?那些上世纪60年代被她的演奏会激动的观众们差不多已经都到了暮年,而在这个过于喧嚣的时代,有多少肖邦被丢失,有多少往日的青春和热情、革命和思念被锁进上个年代的沧桑清单呢?

还好的是,我终于还是拿到了一部由周广仁教授主编的《中国钢琴诗人顾圣婴》的纪念画册。2001年9月出版,只印刷了5100册。这差不多9年前“悄悄” 出版的顾圣婴纪念画册(对于我这样的音乐界外行,事先还真的是没有从任何渠道听说有这样一本书出版,事实上,在见到这本书之前,我连顾圣婴是谁都完全不知道,尽管我这样的“肖邦迷”已经有了不下于几百张的肖邦钢琴唱片)。而且真正的“奇迹”是,这部售价高达150元人民币的书还“附CD 2张”。去年的一个深秋的下午,我在中央音乐学院对面的书店里,将这本已经出版了8年多的顾圣婴的书给买了下来,从书中抽出划痕累累(在我这样的正版唱片收集者,从来不买打口碟的发烧友看来,书后所附的顾的2张唱片的划痕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而且这2张“珍贵”的顾圣婴的历史录音唱片完全没有用哪怕纸套来保护,我对着店员表示强烈地抗议,这样的CD哪能听啊,感觉就像几千个小孩拿着小刀在上面滑冰啊这个是,这本书我不买了。店员很淡定地对我解释,你要的这本书是我们从别的店里专门为你调来的,是最后一本样书。这本书早就卖光了,你想啊8年前出的书啊。要不给你打个九五折?这样的书我看以后也不会再版了。是的,看来这是我最后的顾圣婴机会了,我赶紧连折扣也没打,交完钱马上千恩万谢地走人。

那些日子我正迷恋着俄罗斯钢琴学派,刚买来一套2手的“旋律”俄罗斯钢琴学校第2集套装。另外还听着一位1952年出生的俄罗斯女作曲家ALLA PAVLOVA的拿骚斯套装,而我买的另一套荷兰“辉煌”版本的玛利亚·尤迪娜的套装又到货了。这让我根本无暇去听那有着最粗暴的伤痕的顾圣婴的2张所附 CD。“她的琴声像流动的阳光/抚照过春天的田野和山林。”上海诗人赵丽宏为她的纪念集写的诗歌。我在唏嘘顾圣婴的命运的时候,也向往着她那个辉煌的上世纪50年代的钢琴家岁月。我在尤迪娜的钢琴声中,读着顾圣婴的纪念集,感到自己仿佛回到了50年代,我甚至想起了我童年的时候我的父亲第一次带我去铁道部邮局的情景,想起了我看到的第一套苏联邮票,或者是第一个5年计划的一套邮票吧,让我印象深刻的是邮票上印刷着的繁体字。那是让我骨子里心生向往的一个时期。上世纪50年代的苏联专家音乐会,红色中国,新生的中国的气息,我脑海中想象中的令万人空巷的苏联钢琴家里赫特的钢琴音乐会。这本书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一张顾圣婴的工会会员证的照片。上面印着红五星,印着“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的红色字体。还有共青团上海市文化局委员会颁发给上海交响乐团顾圣婴同志的奬状。我猜想,顾圣婴也许在弹奏肖邦之余,也会像我们一样,读着王蒙的书《青春万岁》莫名地流泪吧,“所有的日子都来吧,所有的日子。”共青团员顾圣婴朝气勃勃地弹奏着共青团员的进行曲肖邦,她昂起来的头,如同在新的地平线上飘拂的火焰的头巾。纪念文集里有不少她和苏联专家在一起的照片,是我最喜欢看的部份,在这些照片里,我看到了青年时期的刘诗昆、李名强、鲍蕙荞和殷承宗,我甚至有点着急,我生也晚,我为甚么没有生在那个岁月,可以去听顾圣婴的音乐会,可以和那些照片中的青年人一起在大海边奔跑,在上海音乐学院夏季炎热的老式教室里夜以继日地练琴----事实上这些都是些不靠谱的幻想。不过,那些照片中的人物,我还真见过一位。上世纪90年代中期,我还完全对古典音乐没甚么兴趣的年代,那个时候我刚开始诗歌写作,天天跟着北京的诗人圈混,忘记了是为什么,我被我的一个粗暴的女同事硬拉去采访刘诗昆。是在一个钢琴城,我就站在刘的身后看他弹琴。有种彻底被大海翻卷过来的奇异感觉。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和一位钢琴家离得如此之近。我完全不知道他在弹什么,也没有被感动,只是为钢琴能发出如此巨大的声响而吃惊不已。我完全忘记我后来是如何写下的采访文章了。要是时光能倒转,我想我一定会拿着这本顾圣婴的书,去问问他关于顾圣婴的一切,关于他们那个时代的红色中国的肖邦,或者,关于他们那个苏联钢琴专家——著名的T·克拉芙琴柯女士,问问他手里还有没有T·克拉芙琴柯签过名的黑胶唱片。

出于唱片收集者的洁癖,我封存了那2张顾圣婴的“唱片”。在我看来,那2张划痕累累的唱片根本不能算是唱片,只能算是声音附录资料罢了。也许我的潜意识里是多么希望真的有一张比如EMI或者 DG哪怕 NAXOS公司出版的顾圣婴唱片啊,实在不行由中国的普罗唱片厂牌出版也行啊。但是等到现在我还是只能听着傅聪、米开朗基利等人的肖邦唱片,并把他们的肖邦错想成是顾圣婴弹奏的,是代替她所弹奏的。直到半个月前,在看完了松元清张的推理电影《点与线》之后,事物之间的联系就是那么奇怪,不知道为什么,我产生了强烈地要去听顾圣婴的唱片的愿望。(那一天是7月2日,恰好是顾圣婴的生日。1937年7月2日,她出生于上海)。我终于把那2张划痕累累的唱片放进我的唱机。

记得在初听拉赫玛尼诺夫在流亡美国的时候的肖邦音乐会实况录音的时候,我惊异于大师是将肖邦弹得如此的“旧”,如此地黯然神伤,那种流亡感极其强烈的弹奏颠覆了我对肖邦的认知。而听傅聪的肖邦的时候,那种比暗夜还要飳骨的风骨感,是我听任何钢琴家的肖邦所没有的,可以说傅聪弹的是晚期的肖邦,是真正的精神的肖邦,他弹出了肖邦音乐的“流亡之心”和流亡之根。他的肖邦让我想起一位中国南方诗人写的肖邦:“此刻楼梯上的人数不胜数/上楼,黑暗中已有肖邦/下楼,在人群中孤寂地死亡。”  但是即便如此,听顾圣婴的肖邦,尤其她的慢得如同“比快更慢、比深刻更深”的入神般的肖邦演绎,似乎才让我真正理解了肖邦的音乐。是的,不是别人而是她。但是我想,之所以我能有如此的感触,也许不是因为她弹的比以往的大师们真的好出许多,而是她的肖邦于我心更有戚戚蔫。她的如初发的春芽般的肖邦更和我此时的心境相契合,她那灵魂般的感伤、她的忧伤甚至狂热的高蹈完全地如泉涌般地打开了我们每个人心底那个叫信仰的东西罢了。奇妙的是,在顾圣婴的肖邦里,即使是最狂喜最炽烈地部份,我也听出了深深的忧伤,本质性质的忧伤,这样的本质性质的忧伤也是一种预兆,让我无来由地想起了西蒙·娜薇依。这是出轨的肖邦,持异议的肖邦罢,我想要是那个年代的顾圣婴真的读到了西蒙娜·薇依的书会怎么办?会弹出如何更出人意料的何种性质的肖邦呢?

不过事实上,以顾圣婴所生长的那个年代,她不可能读过西蒙娜·薇依。也许她从她的苏联老师那里读过阿赫玛托娃等人的诗歌倒是有可能,以及,因为我手里没有任何的资料,也许她无数次地聆听苏联钢琴家比如里赫特,比如她的老师塔图良、谢罗夫和克拉芙琴柯的肖邦录音,从中奇特地发展出了自己天才般的肖邦轨迹(关于她的天才,只要听她弹奏的那些根据云南民歌改编的钢琴曲就知道了,一种完全顾圣婴方式的钢琴演奏)。在那个年代,或许她从来没有听过科尔托、阿劳或者和她差不多同时代的人比如弗朗索瓦等大师的“资本主义世界的肖邦”,他们是她“消逝的地平线”。她无法借来他们的唱片或者现场实况录像来为自己的肖邦 “校音”。她只能从当时她可以参加的东欧国家的肖邦大赛和俄罗斯钢琴学派的苏维埃肖邦中发展出自己的“上海的肖邦”。听顾圣婴的唱片,我始终觉得那里面深深地藏着一个悲伤的西蒙娜·薇伊。顾圣婴的肖邦是如此地纯粹,仿佛是肖邦最初的源泉。她弹出了一个前奏曲般的肖邦,她仿佛就是我们的前奏曲缪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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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听那张顾圣婴的肖邦唱片,感觉她那泛着华光的神思是忧伤的细致入微的,仿佛不食人间烟火。再次听则感觉完全不一样,那钢铁般的意志力,戏剧性的分句和入骨的美与哀愁,还有着共青团员早晨般的浩淼的眺望,这还是早前那位女钢琴家的同一张唱片吗?听到此处让我几乎能忘记肖邦,或者只记住顾圣婴的“这一个肖邦”。听完她的唱片,你会有信心觉得她的肖邦不比任何一位大师逊色。她的肖邦打开了内在的那个宇宙意义上的肖邦,打开了我们凡身上那个神性的听肖邦的耳朵。这个和意识形态没有关系。可惜,到目前为止,我们只能听到她留给我们的70多分钟的肖邦残卷,而她那几百场音乐会的肖邦,她弹奏的李斯特、斯克里亚宾、拉赫玛尼诺夫则完全如同葬入海底的暗夜,这个世间似乎已经无缘得以聆听了。随着这5100册的《中国钢琴诗人顾圣婴》的绝版,在这个世界上要到哪里去买顾圣婴的唱片呢?

其实,作为一个肖邦音乐爱好者,听了那么多个版本的肖邦,或许早已形成了关于肖邦的“定见”,记得最初迷上肖邦的时候,曾被这句话所深深打动“肖邦 的音乐是鲜花丛中的大炮”,这样神奇的比喻给了我无比的遐思呢。顾圣婴的肖邦不是如傅聪般那样的有着晚期幽深的思考,弹出了肖邦的风骨。她的肖邦不知道为 甚么总是让我想起阿劳,其实他们是大不一样的钢琴家。但是越听顾圣婴的肖邦就越让我产生如同阿劳在弹奏的错觉或者幻景。也许是顾的肖邦自然泉涌出的那种 “深度灵性”吧,这样的深度灵性不是来自于晚期般的思考,不是来自于钢琴家的那种洞察力,而是来自于初发的春枝般的对美和美的幻灭的眺望,预兆,听顾弹奏 的肖邦练习曲,那种“花落春仍在”的离愁感如入仙境,但是这仙境却有着凡间的夜凉的南方诗境,甚至有着苏维埃那忧愁的青春头巾在飘拂,自由的灵光闪现,似 乎预示着虚无的到来,预示着最微弱的信仰般的花朵们的春天在聚集黎明前的绿树和道路。但是来路和去路都在哪里呢?却无从发觉。老一代音乐家倪洪进评说顾的 演奏“犹如微风掠过树叶”,是一种“近似仙气的东西”描述了他听顾圣婴的音乐会时的感受,很昰恰如其分。顾弹奏的肖邦的前奏曲,虽然只留下了数首的录音但 是之中传达了真正的前奏的精髓,顾的前奏曲在意气风扬地吟唱中,表达的却是那种源泉性的缪斯的灵光一闪,无比珍贵的暗夜的忧伤的花朵将如何重开,将如何离别,或者将如何和我们心中的大悲伤所暗合?顾的前奏曲弹出了那种真正的中国神秘哲思中的那种“阴阳将分未分”的时刻,几乎是不可言说的。所以说与其是“得肖邦精魄之助的演奏”,倒不如说是琴者之心和冥冥中的天意相合的心意显现,是一种当下的洞察力。

“黑暗中,睡者,你在田里漫步。”
剥落谷粒,在你这方面,
傲慢地不等任何人,任何时间。”

这是意大利诗人翁加雷蒂的诗句,这位“你放下尊严在恐惧当中”的大诗人写于晚期的这首诗歌,最恰如其分地描绘了顾圣婴这位“心中有诗”的钢琴家的内在气 质,如同一场将下的雨,顾圣婴的琴曲是早于任何人的,不等任何人,也早于任何时间。有的时候我觉得她的演奏是没有慰藉的,她不等任何人,她甚至也不等她自己。在听她在60年代中期弹奏的那首《幻想波兰舞曲》的时候,顾圣婴在这首幻想曲中以夜歌般的忧郁如水流般地探入,那无人的舞蹈的船,那幻景中出现的跳舞 的精灵,那孤独的树林们打开的嫩叶全部的耳朵,有谁在此刻剥落睡眠那深深的谷粒,她的纤弱转为悲哀与豪迈,将哀歌转化为挽歌般的苍凉,如此个人化的肖邦潜意识,这已经不是肖邦的波罗乃兹舞曲,在那样的每一条河流所呈现的夜的花瓣之暗的琴思里,为甚么我们时代的云雀,我们高傲的姊妹们会迷途如此之深呢?听着 这样的肖邦,即使在40多年后的今天,在完全不同的时代里,全部的夜也会慢下来,花若离枝春更寒,梦入故国谁识君,是的,我们一直是在一个没有女主人公归 来的时代,如何犹如但丁回到故国的天空下,如何从每一首夜歌的睡袋里取出那挽歌的云,如何对着迷路的缪斯挥舞着夜之曲的头巾,这些疑问也许就是肖邦音乐的精魄所在吧。

这几天一直在听顾圣婴的唱片,听她的肖邦(可惜听不到她的拉赫玛尼诺夫钢琴协奏曲,那是她最拿手的代表作,曾多次和上海交响乐团合作),我深深地感觉到,顾圣婴的肖邦是弹出了新时代之伤和之殇的第一人。这位弱女子,经常要靠咖啡因支持去参加钢琴比赛的女钢琴家,几乎是红色中国唯一的肖邦专家。她却有着曼德尔斯塔姆所说的那种新世纪敏锐的听力,这个早夭的天才几乎那个时代唯一的天才。《中国钢琴诗人顾圣婴》一书里纪录了她在60年代的一百多场音乐会的曲目,在1964年之后,顾圣婴的演奏曲目几乎很少有她拿手的肖邦和拉赫玛尼诺夫了(想到在60年代中期那个特殊的时代,顾圣婴还在公开的音乐会上弹奏资产阶级的肖邦真是不可思议),取而代之的是《洪湖赤卫队幻想曲》《翻身的日子》《青年钢琴协奏曲》甚至《小扁担,三尺三》和《战斗的越南人民》。那双弹肖邦的手终于拿起了时代的枪,60年代中期的女钢琴家到工厂为做灯泡的工人们演奏,为纺织女工们演奏。不过,从《中国钢琴诗人顾圣婴》所附的第2张CD来听,即使她在演奏朱践耳等人改编的云南民歌的时候,依旧为听众们借出了那个终极意义的肖邦。或者说,顾圣婴用肖邦“前奏”了云南民歌钢琴改编曲,从革命歌曲里为听众们借出了那肖邦的耳朵来聆听那个不同的时代。肖邦或许是顾圣婴一切音乐的“珍贵的黎明的保险丝”。

我最近才开始读那本《傅雷家书》。由此想到傅聪和顾圣婴之间的比较。1967年2月1日自杀的顾,是红色中国的第一代女钢琴家中最出色的,她的完美诗意的肖邦钢琴演奏在60年代不到10年的辉煌期内颠倒了众生,只留下了3张早已绝版而不可得的密纹唱片,几乎被人遗忘。而傅聪却晚到上世纪90年代才重新回到中国人的视野,被阿格里奇称赞为除了科尔托之外最好的肖邦钢琴家,他的肖邦难得地弹出了肖邦“流亡的心”,把另外一种肖邦,深度肖邦晚期肖邦呈现给听众。我不敢设想如果顾圣婴要是还活着,在今天她会弹奏出怎样的肖邦。出生于1937年前后的许多钢琴家都成为了世界级别的大师,比如和顾圣婴一起参加过肖邦国际比赛的波利尼,比如其家族和顾圣婴有过许多交往的傅聪,比如阿什肯那吉,等等。但是被残忍地遮蔽和扼杀了的顾圣婴注定是前奏曲缪斯,在她29岁的时候死亡结束了这一切。不过,要是聆听过这个“纤弱的小姑娘”(指挥家李德伦语)那充满了预感的肖邦演奏,你会知道,这一切都没有什么,这一切都是命数,是钢琴家的命数呢。

在听钢琴的时候我总是习惯做点什么,于是,我找到了这本舒婷的第一本诗集《双桅船》来读,“风儿已把你的诗章缓缓送走/叫我怎能不哭泣呢?/为了我的来迟---更为着我这样的年轻。”是的,为了我们的来迟,我们怎么能不哭泣呢?在顾圣婴逝去后的40多个年头后,我们才听到这2张“附书送的CD”,不到2 个小时的录音。让我们该如何不哭泣呢,为了我的来迟,为了我们集体的来迟。但是肖邦不是被遗忘的、被背叛的遗嘱,肖邦以及顾圣婴所带给我们的是命运本身所带来的全部,来支持这个最沉重的时刻,如诗人舒婷写的那样:“生命应当完全献出去/留多少给自己/就有多少忧愁。”想来40多年前的顾圣婴,也是这样想的吧。肖邦是春天必经的道路,在那张肖邦150周年纪念活动的照片上,顾圣婴穿着不太适合她的风格的连衣裙,感到自己回到了波兰,回到了音乐的天国(我是个无神论者,她曾经说过)。是的,为了我们的来迟,我们才得以听到顾圣婴的有着强烈的启蒙性质的肖邦,源头的肖邦。音乐从来没有被背叛的遗嘱,即使在任何缪斯被遮蔽的时代里,我们来迟了,是为了她的早到,为了她带给我们的那“不可再得的美”,我们也唤醒了那个我们体内的流亡的肖邦,她曾经有各种各样的名字:科尔托、哈丝姬尔、里赫特、傅聪、克拉芙琴柯、波利尼--但是现在他们都叫顾圣婴,那么更高地昂起你的头颅吧,那前奏曲缪斯般的大海的头巾,肖邦的头巾,正和黯然怀旧的我们错肩而过,又一起前行。

附记:读顾圣婴1964年的日记,其中5月15日她写到:“今日购得Rachmaninoff第一协奏曲唱片,325法郎,贵的惊人,我的零钱一半去掉了。”在看来当年的女钢琴家比我们现在买唱片疯狂多了,不知道她买的是谁弹的版本呢?在另外一则日记里她又写到:“十点午饭后,去市中心购唱片,为数不众,希望买的皆无,如Gieseking弹的 Debussy,Rachmaninoff的第一、四、五协奏曲,其中有10元人民币是陈借我的,他不买东西。比较高兴地是买了2套歌剧,渴望一听呢。” 不知道顾圣婴买了多少歌剧,如果有人日后拍摄一部顾圣婴的电影,我想象中应该有那样超现实的一幕:顾在市场上意外地买到一张自己的肖邦的黑胶唱片。因为在这个世界上还真没有一张这样的唱片,所以这样的情节只好属于电影里的吧。在日记里顾圣婴还多次抱怨自己生病,身体不好。这让我感到她真的是很像那个哲学家西蒙娜·薇伊,用信仰的花朵和地平线洗礼了来迟的我们。是的,只要你有幸听到顾圣婴的肖邦,你就会相信,音乐如同信仰,如同强烈的启蒙,没有被背叛的遗嘱,因为这一切来自于肖邦,来自于我们的前奏曲缪斯。在肖邦诞辰200年之际,谨以此文纪念女钢琴家顾圣婴。


作者:宋逖  《流亡的语速》的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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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挺便宜的,转录的好么
潜水是王道,王道未必是正道.正所谓道可道,非常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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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帖由 maninov 于 2010-9-14 13:08:00 发表
这个挺便宜的,转录的好么


在淘宝看到的资料,我觉得在当地音像店应该能买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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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老师送我这本书的时候我挺激动的,本书的所有作者都没有稿费。
最后编辑burt5177 最后编辑于 2010-12-21 22:54: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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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套东西我有,作为一个纪念。她本人我没有见过,她的父亲被我们称为顾家伯伯,以前好像是GMD的高官,但实际是地下党。WG后回到家中,才知道女儿早死了,但周围邻居没有人敢告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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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两年留声机杂志在介绍顾圣婴的生平时,只写了死于六十年代,没提自杀,没提文 革。我们现在都处在一个集体失忆的年代了。
前面那篇文章的作者赵越胜是个有名的人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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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13# 干股 的帖子

价格便宜,只要过得去就OK了,纪念意义很大。不过不知道既然书里也是两张,会不会是重复的,如果重复了,那只买书就可以了。哪位高人把书里的曲目也列一下。
潜水是王道,王道未必是正道.正所谓道可道,非常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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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能说生活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方,做了错误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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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爱乐》上正好看到上面这篇文章,感慨,无言。
顺便说下,楼上那两张CD的曲目与周广仁编的那本书送的两张CD曲目不一样
人生是一场盛宴,看你怎么品尝。此君的博客http://xjdeng163.blog.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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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青团员早晨般的浩淼的眺望,初发的春枝般的对美和美的幻灭的眺望,预兆,但是这仙境却有着凡间的夜凉的南方诗境,甚至有着苏维埃那忧愁的青春头巾在飘拂,传达了真正的前奏的精髓,顾的前奏曲在意气风扬地吟唱中,表达的却是那种源泉性的缪斯的灵光一闪,无比珍贵的暗夜的忧伤的花朵将如何重开,将如何离别,或者将如何和我们心中的大悲伤所暗合?顾的前奏曲弹出了那种真正的中国神秘哲思中的那种“阴阳将分未分”的时刻,几乎是不可言说的。如何对着迷路的缪斯挥舞着夜之曲的头巾,那前奏曲缪斯般的大海的头巾,肖邦的头巾,正和黯然怀旧的我们错肩而过,又一起前行。)

能听出这些来,真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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