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勒完成《第四交响曲》之后,就由创作民间歌曲转向为古典诗歌谱曲。他认为,在一定程度上他和吕克特很相象。吕克特对语言极为精通,感情真挚纯洁,两者结合对马勒产生了极大的吸引力。他从吕克特的100余首诗歌中为声乐套曲《孩子们的死亡之歌》选出了最优美的5首,这表明他对诗歌具有非凡的理解力。整个作品就是一部扣人心弦的抒情诗的艺术佳作。诗歌本身没有一点民歌风味,音乐中也不见他早期的许多歌曲里具有的那种民歌风格的踪迹。它的旋律,和后来的、同样基于吕克特的诗歌的5首歌曲一样,本质极为高尚。在《我呼吸着温柔的气息》里有一颗旋律和诗的珍宝;《午夜》说出了对上帝的坚定信念;而《这世界把我遗忘》感人肺腑,既象歌曲,又象个人的忏悔。语言具有独特的风格是所有这些歌曲的特点,然而无论它们的戏剧性表现多么强烈,马勒却没有越过适当的限度。
他的乐队伴奏歌曲里可能有他最高水平的管弦乐作品的最佳代表作。它们精确地描绘出了声乐和管弦乐之间的极其活跃的关系。他这样的交响曲作曲家竟然在歌曲演奏的小型乐队的范围内施展出了他的技术,从中找到了特有的乐趣。作为演出大师,他非常关切从被缩小的乐队里获得最佳音响。他的声乐作品的多样性,甚至彼此的矛盾性,深刻预示着他在交响曲更广阔的领域里将会取得什么样的成就。
这种丰富多彩的个性会给我们带来同样丰富多彩的音乐吗?我诚恳地、直截了当地提出问题:马勒有音乐创新的天才吗?
说到他的歌曲,我敢说首首都有一个乐思。在一首歌曲中,一切都取决于这个音乐核心;而在一部交响曲中,最终的问题是如何实现它的乐思。用略加夸张的话说,在歌曲中,乐思是关键;而在交响曲中,乐思只是达到目的的手段。在马勒交响曲中,主要素材表现了一个真正的、纯真而可靠的音乐家的灵感。这样的音乐家不可能从无价值的虚构的主题中创造出大调主题结构。为了使其交响曲作品持续发展,他要求灵感的连续刺激,要求在洞察的成功时刻所获得的主题的连续刺激。在音乐中,从这个词的广义上看,一切取决于创新:“素材”和它的交响曲的发展。首先,马勒的创造性打上了他自己的个性烙印,他的独创性是任何人也否定不了的。
我认为认识这一点很重要:在他的主题素材里和在他的本性中,都混合着古典主义和浪漫主义。但是只要他从民间传说范围里提取主题,他就从不单纯模仿,更不用说改编了。他说出了人民的真正心声,这声音出自他心灵深处。
在这里,与其相对应的是“交响曲”主题,按贝多芬的看法:结构宽广,内容深刻,它构成了交响曲作品的核心。虽然马勒《第一交响曲》的最后一个乐章整个是受感情控制的,而不是受交响曲的艺术设计支配的,但仍然可以看到这样一类具有支配力量的交响曲主题。伟大的作曲家以他的《第二交响曲》头上强有力的几小节开始他的作品,继承了古典交响曲的伟大传统。主题的宏伟织体别具一格;它在《第六交响曲》、《第七交响曲》,尤其是《第九交响曲》里得到了进一步的发展和扩大。和一些老的音乐大师一样,他总是设置一个女性的演唱主题与他的主要男性主题相对应,因此,把民间音乐放在最后。在这里,典型的古典音乐的第二主题具有抒情诗的风格。慢乐章主题本质上是一首歌曲——一首持续很长时间的葬礼歌曲——和布鲁克纳的情况雷同。最后的乐章也有同样的宏伟的主题设计。
他的诙谐曲所显示出的创新精神值得一提。只有象他这样一个具有奇特幽默感的音乐家才会创作出崇高的、甚至是独一无二的富有卓越创造性的诙谐曲。应该指出,最有独道之处的《第二交响曲》的诙谐曲不仅是一部创作曲,而且也是音乐富有创新精神的楷模。它当然是诙谐曲中水平最高的作品。《第三交响曲》中的诙谐曲既幽默又神奇;《第四交响曲》中的则神奇而动人心弦;《第五交响曲》中的诙谐曲幽默且有活力;《第六交响曲》中的三重奏诙谐曲别具一格,完全是马勒式的,令人神往;《第七交响曲》中的诙谐曲是一首令人毛骨悚然的夜曲;《第九交响曲》运用的是奥地利的乡村舞曲,技术高超,装饰音优美动听。
马勒喜欢用奥地利的地方性音乐语言。这种语言在《第一交响曲》中第二乐章的三重奏里可以听到,在《第四交响曲》中第一乐章的中心主题里可以见到舒伯特的影子和某些海顿的影响,而在我上面提及过的《第九交响曲》中的乡村舞曲里有斯蒂里亚①的地方色彩。由大鼓和铜钹奏出的奥地利军乐队的传统式开头在《第三交响曲》的进行曲中又巧妙地重新出现,而其诙谐曲则以真正的军乐形式“吹起了号”。在《第四交响曲》的第二主题里有维也纳民歌的影响,而在《第五交响曲》的诙谐曲里甚至有一首维也纳人的圆舞曲。在《第四交响曲》的慢板乐章中有一支变奏曲,它确实是以奥地利风格出现的。在他的进行曲中充满着他所喜爱的奥地利军乐。在他两岁的时候,他的媬姆为了陪伴自己的士兵朋友,经常把他丢在兵营里。在那里,他听士兵们击鼓吹号,也看他们队列操练;他的作品中常常表现出来的军事浪漫主义风格也就是来自他幼儿时代对兵营的深刻印象。在他的乐曲中响过两次起床号:一次在《第二交响曲》的最后一个乐章中的“吹集合号”里,它象征着为最后审判日吹起了死亡之号;另一次是《第四交响曲》的第一乐章,它用最终修改了的、被他称之为“小吹集合号”的乐曲完成了该画面。在《第三交响曲》的第一乐章的前奏里不断出现军号声,在激昂的“冲锋”乐曲和终止时的进行曲节奏中出现鼓声。他的军事浪漫主义色彩还表现在《哨兵夜曲》、《少年鼓手》和《雷维尔格》等歌曲之中。
马勒的作品里再次出现进行曲。在他的《第一交响曲》和《第五交响曲》中的《葬礼进行曲》具有奇特的、悲不自胜的意味。在他的《第二交响曲》的终止里,铿锵雄壮的快速进行曲扮演着重要角色。一支激昂的进行曲——《夏天进行曲》——在他的《第三交响曲》的第一乐章中占有很大的篇幅。在《第六交响曲》的第一乐章、《第七交响曲》的第二乐章、《第五交响曲》和《第七交响曲》的最后乐章里均有进行曲节奏。
马勒从他的《第二交响曲》起开始考虑使用对违法。他的复调音乐结构和艺术形式以及主题的转换都表明作品与古典乐派有渊源关系。马勒始终没有放松对技巧问题的专心研究,一直到《第九交响曲》;《第五交响曲》之前对技巧问题的专心研究使他的风格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他决不是一个对音乐富有诗意幻想的诗人,而是象我在本章一开始就说过的,一个名副其实的音乐家(a musician pur sang)。因此,他关心的是如何创造地运用主题素材去达到目的。这个目的支配了每个乐章的曲式和每一个主题的发展:在奏鸣曲式中应用对位法、回旋曲和赋格曲等。他的最初四部交响曲充满着丰富的意念、想象和激情。从《第五交响曲》到《第七交响曲》,包括《第七交响曲》在内,纯音乐占据了主导地位。在这两个时期之间,他着重研究了巴赫的作品,《赋格的艺术》一书对他的对位法技巧产生了极其深远的影响。这种情况在《第五交响曲》的回旋曲-赋格曲里看得很清楚,其中回旋曲本身明显地具有深刻想象力的倾向。在《第八交响曲》中,崇高的Veni,Creator Spiritus和《第九交响曲》第三乐章里的对位法技巧一样,为“阿波罗兄弟”(the Brothers in Apollo)作出了贡献,这表明他的复调音乐取得了很大进步。他对变奏艺术也特别感兴趣。他热情崇拜勃拉姆斯的《海顿主题变奏曲》,并且喜欢说,勃拉姆斯在这部作品中给变奏曲的完整概念所制订的标准多么(准确)高明。马勒只是在《第五交响曲》的行板乐章中使用了变奏曲,但是,“变化”——改变和增添给定的主题,这是变奏的基础——是展开部的重要因素,也是他努力不懈地致力研究的一个课题。在他后期的交响曲作品中,变奏艺术得到了进一步的应用,它不仅丰富了再现部,而且也丰富了尾声。
(未完)